少年有点着急:“今时不同往日,您刚能站起来。蒋太医都说……”
他哦了一声,伸手缓慢地披上了:“怎么一下子这么啰嗦。”
少年上手扶着他:“老祖宗找您,说有要紧的事。”
他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少年道:“我背着您,咱们赶紧去司礼监。这可耽误不得。”
他刚要推拒,少年不由分说,转身蹲下去:“快上来。”
天很冷,施粥的地方排了大队,等沈芳拎着食盒回来,天已经大亮了,夹道里人来人往,那人却不见了。
他有点失望,低头自言自语:“怕是饿了,我先去拿个馒头就好了。”
他恭恭敬敬地又伺候了老内官几天,临近祭灶,终于有人过来报信,叫他们到经厂后身的空地上等大挑。
所谓“大挑”,就是本管太监收名下。老内官并没食言,给他安排了最早的一批。
“这波都是司礼监秉笔和各衙门掌印监官来挑,自己放机灵点。”
二十几个小内官排成两列,整整齐齐地站在空地上。
几个穿着白色曳撒的内官在前头站着,小声议论道:“老祖宗这回来不来?”
“去请了,说不来,他手上再也不收了。”
几个司礼监的秉笔过来了,都穿着大红色洒金曳撒,坐在前头,眼睛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最后用手指一指:“这个。”
被选中的人喜出望外,连忙上去磕头。
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挑走了十五六个,剩下的人心里直打鼓。沈芳大气也不敢喘,忽然有人叫道:“冯公公怎么亲自过来了。”
沈芳不敢抬头,只听他们低声说笑了几句,有人客气道:“您腿不方便,我们挑一个好的送去就是了,哪里敢劳动您跑这么一趟,回头老祖宗知道了又骂我们。”
有个略熟悉的声音道:“到底是一辈子的事,怎么也要自己来。”
他心里一动,抬起头来,就看见那个极好看的人被一个少年扶着慢慢走上前。他穿一身红贴里,上头是麒麟补子。进宫的时候别人教过,是身份贵重的人才能穿。那少年穿一身宝蓝色贴里,姿态挺拔,剑眉虎目,看上去有点凶。
被这衣服一衬,那人又体面又气派,气势惊人。沈芳看得直了眼睛,小内官喝道:“规矩点,都站直了,别乱看。”
那人端正地坐了,“俭儿,你先去挑,有没有合眼缘的。”
那少年嗯了一声,从中间直插过来,左右瞧着。
“这个站得不端正,有点歪。”
“这个太瘦,一看就干不了什么活。”
他慢悠悠地走到沈芳面前,“这个……太矮了,跟个土萝卜似的。”
沈芳的心咚的一声沉下去。只听那人苦笑道:“哪里有这么挑肥拣瘦的。叫他过来。”
沈芳猛然抬头,那人正指着他。他一时间心跳如擂鼓,几乎不曾从胸腔里跳了出来,赶快趋前两步跪下了。
那人打量着他,像是认出来了,含笑点了点头:“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
他低声答道:“姓沈,沈芳。山东德州府人氏。”
少年皱着眉头,小声道:“干爹,他口音重的很,土死了。”
那人叹了口气:“你当年不也一样。不要再说了。”
少年便不做声。那人道:“跟我走吧。”
旁边的内官连忙道:“沈芳,这是御马监少监冯时冯公公,还不快点磕头。”
他心里一下子被太阳光照了个通透,伏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拜了三拜。
冯时受了礼,站起身来往外走。少年上前扶着,他赶紧跟上去想扶另一边,少年立起眉毛,喝道:“你跟在后头。”
他瞧得出来,这是在嫌弃他,只好往后退了一步,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往南走了一截,离人群远了,冯时忽然转过身来,弯下腰扶着他的肩膀:“沈芳,他叫高俭,以后就是你的二哥。”
沈芳赶忙叫道:“二哥好。”
高俭从鼻子里头喷了口气,还没等说话,他们瞧见几个女官排成一队走了过来。冯时愣了一下,向为首的女官拱手问道:“姜女史,是不是外命妇进宫了?”
女官便答道:“是,已经到坤宁宫前了。”
冯时点点头,待她们走过去了,转头道:“我有点事情,去去就回。”
高俭道:“干爹,我扶着你去。”
他摆摆手:“我自己去就是,你带着弟弟到我值房去。”
他一瘸一拐地走了,走得有点快。高俭带着沈芳一路北行,又左绕右绕,在一处角落里停下了,抱着胳膊打量了他两圈:“你叫什么?沈……芳?”
他嗯了一声。高俭身高臂长,站直了很有威严,对着他冷笑道:“做我弟弟?你哪来那么大的福气。”
沈芳转头看四周无人,心里起了一股凉意,结结巴巴地说道:“二哥,我……”
高俭打断了他:“谁是你二哥。”
沈芳惊慌地退了两步,抬脸瞧着他。这一退,藏在身上的一个馒头冷不防掉了出来,滚在地上。
他吓了一跳,赶快低头去捡。
高俭伸手道:“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