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策(古言1v1)》 去县城 立冬刚过,早晨的天惨白,不见一片云,枯旧的垂柳枝随着凉嗖嗖的风摇晃着,时不时掉落几片惨败的叶子。 阿秋要去县城,却恰好赶上个寒风天,尽管穿着最厚的棉衣,里头又套了四五层薄里衣。坐在牛车后头顶着包袱挡风,仍旧冷的牙直打颤。 这让人心中止不住的觉得霉气,开头就这么不顺。 架牛车送阿秋的算是她的三叔,正好去县城置办儿子成亲要用的东西,于是便得了阿秋爹的嘱托捎阿秋一程去县里。 到了晌午时太阳才肯露个面,却没暖和半分,出了层层迭迭的山路,周边逐渐开阔起来,也不缺乏卖饭歇脚的小店,三叔停了牛车,问阿秋:“要不要进去喝碗热汤?三叔请你。” 如今时局动乱,家家户户挨个出男人征兵入伍,弄得人心惶惶,可朝廷的征收却丝毫没有减少,甚至还逐步增加,一年比一年高,活要把老百姓逼死,如今粮食宝贵的不行,更不要说这种赶路歇脚小店,都很坑人,乱要价。 本来蹭三叔的牛车就很不好意思了,阿秋吓得连连拒绝,从包袱中拿出圆圆的烙饼递给三叔,“三叔,这是我娘烙的饼,嘱咐我跟晌午您一块吃。” 是白面烙的饼,平日过年才能吃一回,娘只烙了三张,香的阿秋直咽口水。 她家人口多,平日爹娘都很节俭。阿秋上头有两个哥哥,大哥已成家生子,二哥去了军营,两个姐姐一个嫁去县城,一个嫁去了邻村,末了还有一个爹娘老来子,六岁的弟弟小宝。 不过家里人多,子孙也兴旺,嫂嫂跟着姐姐同年怀了娃娃,生产也差不了几日。生产凶险,伺候月子这事也十分精细讲究。 姐姐嫁的婆家,在县城家底虽殷实,但却是个不明事理偏心眼的,一颗心全偏到小儿子和儿媳身上,歪得彻彻底底,给姐姐不少气受,在姐姐生下大女儿小豆子后,嫌弃是女娃不管不顾。还是阿秋娘舍下家里一大摊子,和爹去了县城替姐姐撑腰主持公道,而后彻底分了家。 只是这次阿秋娘不能不照顾媳妇孙子,也舍不下大女儿无人照料月子。 好在阿秋虽然年纪小,但在照顾小孩这方面有一套,弟弟小宝、侄子虎子都是她帮着娘和嫂子拉扯大的。于是让阿秋一个人进县城照顾姐姐,爹娘也放心。 三叔没再客套说请吃汤面,毕竟儿子娶亲办宴的确花费不少,但也没接饼子,“不用,我也带了饭,这白面饼子留着给你大姐娃娃吃吧。” 阿秋哪好意思自己吃,于是一张饼掰开两半,大点的给三叔,略小点的给自己留着,随后小口小口的嚼着,舍不得一下子吃完这美味。 饼不大,分成两半则更小,没吃饱的阿秋灌了一肚子水,涨肚得不行。 而再后启程过一段路程,便看到了繁闹的集市。阿秋还是年纪小时,爹带她来过一遭,再未见过,顿时也不怕冷了,抱着行李四处张望着,什么都没见过似的新奇。 三叔看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笑了,不慌不忙赶着牛车,又叹口气道:“往前年更热闹,人多的都没法赶牛车。” 现在这世道乱,除了商贩为了糊口开着张,在县城住着的人家大都闭门不开,非必要不出来闲逛。 赶着牛车穿过街市,朝东拐个弯,便到了姐姐家的巷子口,阿秋和三叔告别,又说了些一路顺风,祝三叔家哥哥早贵生子的吉利话,三叔笑着应下。 姐姐的婆家是杀猪的,在城里名声不太好听,但两个儿子都养的高高壮壮能护人,姐夫又在衙门上职,爹娘又想想杀猪匠家不会缺油水,日子不难过,这才让姐姐嫁了过去,只是没成想一个坏婆婆搅的日子会如此委屈。 于是娘便天天在阿秋耳边,念叨着女子嫁人要嫁对的重要性,一心想着让阿秋嫁在同村的大牛家里面,知根知底,离家不过几步路的脚程,近极了。 想到这阿秋叹口气直摇头,她可真不想着嫁人,只想着在家和自己亲人在一处,嫁去别家好像就是别家的人了。 她正惆怅着,从巷尾却气势汹汹跑来一群小孩,脚步拖沓地在空中带起一阵灰尘,直呛了阿秋一嘴,忍不住地弯腰咳嗽。 侄女小豆子混在其中,眼尖地认出来咳嗽的是三小姨,“小姨,你来啦。” 小豆子浑身脏兮兮的,小肉脸上还不知道在哪蹭了块脏兮兮地泥巴干涸在脸上。 阿秋拿手蹭蹭,泥巴顽固地没掉,笑着对她这个小花猫说:“你娘怎么样,胃口好吗?” “能呢,就是娘最近饿的快,也容易累。” “是吗。”能吃下饭,阿秋就放心了,随之问起小豆子来,“你们刚刚跑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后面有大狼狗。” “小姨,你怎么知道有大狗在追我们。”小豆子一脸吃惊。 “......!”阿秋最怕狗,因得她小时候在村里被二哥戏弄,被狗追着她满村子转悠,最后咬掉了一只布鞋子,还在小腿处留下了经久不愈的伤痕,现在都可清清楚楚地看见那牙印。 “...狗有多大?”阿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小豆子伸出小手比划思考,最后得出结论:“和我差不多高。” “这么大!!”阿秋正准备问问小豆子巷子哪门是她家,还不快进家躲躲啊,傻孩子。还没来得及问,就听见有汪汪的狗吠传来,声音低压压地吓人。 紧接着一只纯黑毛的大黑狗,三两下从转角处跳了出来,狗眼四处望着巷口,尽管隔着十来米远,漆黑地眼睛却转而死盯着阿秋和小豆子,还咧了口尖锐的狗牙出来示威。 阿秋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狗,比小时候村里面咬她的还要大,吓得拦起小豆子就往巷外跑。 黑狗低汪一声,紧随着跟上。 狗有四条,可阿秋只有两条腿,更别论这两只手还要各自揣着个半大孩子和不轻的行李,没跑出多远就没了力气。 小豆子都要被她小姨渐渐脱力的胳膊甩到地下了。 也不知道方才那群小孩躲了哪里去,这黑狗会只撵着阿秋跑,而阿秋第一次来这县城也不知哪处是哪处,哪里能躲一下,此时也被身后的狗叫吓得直会凭着本能往东南西北四处跑去。 而身后的黑狗锲而不舍,摇着尾巴撵追,边发出汪汪的吠叫,似乎是在叫嚣着“快停下。” 也不知跑了多远,终于见到条河有人在浆洗衣裳,阿秋也实在没了力气,腿软趴在了地上,身上的棉衣愣是在大冬天里头给吓汗湿掉了。 在河边浣衣的人听见动静,转头望向摔倒的阿秋及身后的那只的黑狗。 浣衣女年纪看着和阿秋相似,胆子却不小,顺手拿着洗衣的棒槌作势在空中朝狗挥霍几下。 那黑狗也似认识对方,低头嗷嗷两声,便乖顺了下来,朝浣衣女扑了过去。 “泥鳅啊泥鳅,你又作恶。”浣衣女抬手狠狠撸了一下狗头,随即帮着阿秋拾着摔在地上的行李。 看着没舍得吃的饼子沾了土,阿秋气打一处来,但也只敢恶狠狠地瞪了眼黑狗,同样换来不善地嗷叫声。 浣衣女抱歉的朝阿秋笑笑,“这狗是咱县城有名的,待会我领着它上家,让它家主人给你赔罪。” 又瞧见旁边的掰饼吃的小豆子,发问:“你是阿春嫂的妹子吧?” 阿秋低头给包袱绑了个结,被她这么问一下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点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浣衣女倒是很大方,朝着阿秋笑:“那咱俩家就隔着一条胡同,我叫竹姑。你是来照顾阿春嫂坐月子的?” 阿秋依旧点头,如实道:“我叫阿秋。” “春夏秋冬,你们爹娘真会起名字,不像我娘给我和我姐起的名字,竹姑,葵姑,常常被笑话说是能做成盘菜。” 阿秋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应竹姑,只会顺着说:“哪有,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啊,我小时候名字常被我二哥笑话说是打喷嚏。” 而后竹姑牵着泥鳅,给阿秋带路,也顺便领她认认路。 阿秋应下,牵着小豆子的手远远跟在竹姑和黑狗后面,不敢靠近,大约有三丈远。 狗主人 阿春提前被人捎了信,知道阿秋今日会来,挺着肚子破天荒地烧了道肉,又煮了鸡蛋。 把小豆子馋的不行,早早地在巷口盼着小姨快来,只是等着等着就跑去和伙伴玩了,又招惹了黑狗,撵得满巷子跑。 阿春看着一大一小浑身脏兮兮的,哭笑不得,一时气也撒不出来,却不能笑,板着脸教训了小豆子一番后,又打来热水,让阿秋和小豆子洗干净。 小豆子心里还念着鸡蛋,奶声奶气地叫唤:“阿娘,小姨来了,快给小姨吃鸡蛋呀。” 见小豆子这鬼灵精,阿秋也笑,点了点她的小鼻子。 阿春拿来鸡蛋,分给俩人,阿秋却摆手不接:“阿姐你吃,我在路上吃了娘烙的白面饼呢,整整一张,现在一点也不饿。” 阿春知道妹妹的性子,一向如此懂事,往前在家里时就是,不争不抢,有什么好的先紧着家里人用完了,才会去想着自己。 “那留着晚上吃,我先去给你铺床。” 阿秋撵在阿春后头,跟着小时候一样,像个跟班尾巴。 “阿姐,我自己能弄,你快歇着吧。” 院子不大不小,正正好五间房,阿春知道阿秋来后,便一直着手收拾着小西屋,如今只差铺褥子了。 阿秋有点恐惧姐姐的大肚子,抢着要自己铺床褥,让阿春坐在一旁看着说话。 “娘身子怎么样,入冬咳得还厉害吗?”阿春闲不下来,边坐着边替妹妹迭着衣裳。 阿秋抚平床单上的褶皱,也坐下和姐姐一同收拾着衣裳,“吃着二姐村里大夫给开的药,好多了,晚上也能睡个安稳觉。”阿秋娘是月子里落得老毛病,一入冬天就夜夜咳嗽,睡不得觉。 “对了,娘还让我带了三斤红糖给你坐月子的时候喝,得亏我压在衣服底下,没摔出来。”阿秋从包袱最里头掏出个油纸袋。 “这么多。”阿春接过红糖掂量。 阿秋装老成教育姐姐:“这还多,女人坐月子要是亏了,那得亏一辈子。” “看给你懂得多的,也不知道谁这么大人了还怕狗。”阿春拧拧妹妹的鼻子笑话她。 想起这事阿秋讪讪地挠头,喊冤:“那是谁家恶霸养的啊,天天三顿给狗炖肉骨头吃么。”居然能长那么大只。 阿春给妹妹解释,“那可不是恶霸家,是住在咱们巷子不远的陈家小子养的,他们一家人都很好,我生小豆子胎位不正难产,大半夜的还是陈家阿婆替我转了胎位。” 姐姐生产的凶险阿秋听娘给爹絮叨过,姐姐身子骨瘦弱,得亏遇见了个好接生婆,虽是活疼了一天一夜,但也顺利的生下来小豆子。 “你姐夫的功夫也是他阿公教的,那年头山上土匪常来,县城家家户户几乎都跟着陈家阿公学点拳脚功夫护身,也没听说要过什么辛苦酬劳。” 阿秋听的愣神,好奇问:“他阿公阿婆都这么厉害,那他爹娘呢?” 阿春嫁来没几年,也不太能弄懂陈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只听丈夫说过陈家阿公年轻时上过战场,在京城也得过一官半职,后头告老还乡,领着小外孙和老伴辞官到县城安定养老,外孙一直养到这么大,女儿女婿倒真是没见过影。 “应当是不在了吧,我也不大清楚。不过陈家小子岁数和你差不多,平日瞧着也挺有礼节,他那狗也没听咬过谁,估计是小豆子她们先挑的事,把狗惹急才追的。” 正说着呢,有阵阵敲门声传来,阿秋猜想应当是阿姐刚刚说的陈家小子来赔罪了。 阿秋跟着姐姐起来开门,那人和她想的不大一样,应该是说和她见过的同龄人都不一样,身架高阔,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脸上的棱角凌厉,若让阿秋猛地在路上见到这样的人,她兴许会怕,然后低着头快步走开。 可他眼神里头却没戾气,多的是少年人才有的明亮干净,看着不像坏人。 “今日我进山里头打猎去了,将泥鳅拴在了家里头,没成想它能脱了绳子,真是对不住,我在家已教训它一顿了。”陈策掂了只野山鸡来赔罪,山鸡是他今日上山打的。 阿春连连拒绝,“这可不行,快拿回去吧。我家妹子从小就怕狗,再说也是小豆子他们招惹的,要不狗也不能追她们。” “那也是怪我没拴好,再说您要是不收下,阿婆估计不让我回家吃饭了。” 小豆子闻声也提溜着小腿从屋里跑来凑热闹,抱着阿娘的腿偷偷打量陈策手里的山鸡。 陈策瞧她跑出来了,弯腰朝小豆子招手,小豆子往前见过陈策,并不眼生,还知道今天的狗就是他家的。 小丫头小小一只,头上梳着俩啾啾,脸皮白净地像剥皮鸡蛋,又咕溜着对黑眼睛,看着就讨人喜欢。 陈策从怀里掏出两颗饴糖朝她摇摇,小豆子立马颠颠的跑过去,陈策把糖给她,顺手把她抱了起来。 “等你当了姐姐,记得给我送红鸡蛋。” 小豆子嘴里含着饴糖,含糊道:“不行...你家有狗。” 陈策听她这样说,笑得不行,“我教训它了,不敢咬你。” 阿春还在婉拒着这只山鸡,想着法让陈策带走回家。 “现在天冷了,抓山鸡容易多了,真说要谢,阿春嫂到时候让我们沾沾喜气就成了。” 阿秋藏在姐姐的身后看着少年的一言一行,在乡里这种事也很多,一般都是推推搡搡,嗓门大的像吵架。 又想到白日遇见的那个竹姑,也是说话洋洋洒洒一大篇,让人不知道怎么接话,难道县里人都这么会说话? 陈策跟小豆子又笑闹了几句后,便准备告辞,阿春拉着他不让走,要他喊上阿公阿婆晚上来家里吃饭。 陈策这次很爽快的应了。 阿春掂着山鸡,问发着愣的阿秋想喝汤的还是吃红烧。 阿秋回过神,想了想,“喝汤吧。” 大冬天,喝个热汤最舒服了。 家里有炖肉,添个清鸡汤,加上俩三道素菜就齐活了,摆桌上也不跌面子。 阿秋做肉菜不太行,只帮着姐姐焖了一锅掺着萝卜的米饭。 烧火的时候,阿秋添着柴想起那个竹姑,向姐姐打听,“姐,那个竹姑人怎么样啊。” 谈起来竹姑,阿春叹气,在屋里头姐妹俩说话也没啥可顾忌的。 阿春讲起往年的事:“是个苦命丫头,往前县里总有土匪下来,她娘那时被糟蹋了,回来的时候腿断了一条,当时竹姑的姐才八个月大,她爹心里面膈应,但挨着孩子太小再加上长辈劝,日子依旧那样过,无非受点气,只是没过个把月她娘突然发现有了身子,生下来的就是竹姑。” 阿秋惊诧,看起来那么乐观的人,却有着这样的身世。 “这事那能说清楚,街坊邻居闲言碎语的,竹姑爹觉得脸上更没光,索性什么事都不干,天天喝酒,喝醉了就打人,夜夜不着家,她娘一个妇道人家,腿又不方便,只能替人洗衣裳补衣裳赚点钱,竹姑从小也跟着她娘洗衣裳,我看着那手上冻得没一块好地。” “好可怜...那她娘能不能...啧。”阿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吃饴糖 等到小豆子爹下职回来时,天已经蒙蒙黑了,阿春把今日啼笑皆非的来因去果讲一遍,让他领着小豆子去陈家请人。 阿秋也有一段时候没见过姐夫了,上次见还是夏天割麦子,家里人手不够,俩姐夫都来家里头帮忙割麦。 这个姐夫没二姐夫长得秀气,不够好看,一脸凶相,胸膛宽厚地像山上立着的磐石,手像大蒲扇,看着一巴掌能把人扇二里地,但实际对姐姐好,听姐姐话,很护内。 于是阿秋慢慢的硬是把这个姐夫看顺眼了。 冬天夜黑的早,请来陈家吃饭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阿秋蹲在院里舀水洗锅,瞄见下午见过的那个狗主人又来了,姐夫和他阿公走在前头,而他跟在后头牵着小豆子。 陈阿婆要来帮着在后厨忙活,阿春不大好意思,哪有让客人干活的,撵着阿婆去歇。 “产期就在这个月了吧?”阿婆摸摸阿春肚子,叮嘱,“平日少干些弯腰的重活,一会我再给你看看胎位正不正。” “行,那就麻烦阿婆了。” 男人免不了喝酒,女人另在堂屋起了一桌,热热闹闹吃过一顿饭,阿秋带着小豆子下去洗手洗脸。 陈阿婆让阿春躺到床上,撩起衣裳摸肚子,过了半响道:“胎位是正的,这回应当没第一胎难生了。” “我听我娘也说生多了也就是一炷香的事。” “你家里头几个孩子?”陈阿婆扶着阿春坐起来唠嗑。 “我们一共是兄弟姊妹六个。” 陈阿婆笑道:“你们姊妹长得都好看,一脉的水汪汪大眼睛,连带着小豆子也沾光了。” 小豆子的眼睛和阿春姐妹三个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阿春也开玩笑,“希望肚里这个也能沾沾光。” 院外面厨房里阿秋正舀了热水给小豆子洗脸,小豆子有个坏习惯,不喜欢洗脸,因为她觉得水会进到眼睛里头去。 “那把眼睛闭住,水不就进不去了。”阿秋教她。 小丫头依旧扭扭捏捏地不乐意,阿秋掐掐她的小肉脸,“不洗脸就变成脏小孩了,臭臭的。” 陈策怕了桌上酒鬼,找了借口逃酒出来,准备去外头洗把脸清醒清醒,恰巧撞上这幕。 “这么漂亮的小豆子,居然不喜欢洗脸?”陈策在黑夜里出声。 这么大的小孩正好玩,能听懂一些话,跟她说个什么都信,小豆子长得又可爱,陈策特别愿意逗她。 阿秋被突然发出的男声吓一跳,得亏收着嗓子没叫出来,要不就丢人了,本来今日被狗追就够丢的了。 小豆子比小姨稳重,没见着人先嘴甜喊着:“哥哥,哥哥。” 陈策进来屋子捏她小脸,笑道:“我可不是你哥哥,你爹听了要说你,应该叫我叔。” 小孩搞不懂那些七七八八的辈分,但是很听话的改口喊了声叔,然后眼巴巴地仰头盯着陈策瞧,好像陈策的身体是个可以啃的大糖人。 这年头家家户户都紧着过,小豆子三岁吃过糖的次数手指头能数清。 看见小豆子嘴馋的劲,陈策顺势用着浮夸的动作在怀中翻找半天,最后又翻找出来两粒和白日里一样的饴糖,只是这次只在小豆子眼前晃了晃,随后递给了阿秋。 “小孩子晚上不能吃甜的,会牙齿痛,明日给你小姨讨要吃吧。” 小豆子看见糖果到了小姨的手中,立刻扭了头继续用看糖人的表情看阿秋。 阿秋:“......” “你乖乖洗脸,小姨明天一早就给你。” 果然还是威逼利诱的好使,小豆子听了这话立马乖乖地低头洗脸,仍由阿秋揉搓。 刚刚还信誓旦旦的不洗脸,因为颗糖就变了卦,陈策也摇头笑。 “你是叫阿秋?” 忽然被问到名字,正给小豆子擦脸的阿秋有点发愣,随即点头,又觉得有点不对劲,“你怎么知道的?” 问完阿秋就后悔了,兴许是他听到别人叫她了呢,这样反问也太傻了。 “猜的,听阿春嫂之前说她二妹叫阿夏,春夏秋冬,难道你叫阿冬?”陈策逗弄她。 “不,我就叫阿秋。” “我叫陈策。” 我已经知道了,阿秋在心里面默默回应。 “竹姑说你摔了一跤,没出血吧?”陈策还是想着自家狗追人那事。 阿秋虽然穿着厚棉裤,但那一跤摔得实在,地上又都是碎石块,膝盖被磕出个黑紫青,一挨就疼。 但是人家都拿了山鸡来吃,他阿婆还救过阿姐,阿秋哪好意思再提这事,“没出血,怪我怕狗,见狗就想跑,不挨你家狗的事......” 陈策听见面前声音渐微弱,直接从怀中掏出来个治跌打损伤的药膏,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平日不是进山打猎就是跟着李需一块骑马闲逛,免不得磕磕碰碰,在这方面都算是个大夫了。 他把药递给阿秋,又叮嘱,“睡觉前热帕子敷个两刻钟,把淤青揉开,再把这膏药抹上一层,很快就会好的。” 阿秋接过陶瓷葫芦制的小药瓶,瓶身还温温热热的,残留着他胸口的温度。 这人衣服里怎么什么都有啊... 红糖发糕和蜂蜜 第二日,阿春依旧有些过意不去,特地拆了坐月子的红糖,白面掺着玉米面蒸了一屉的红糖发糕。 只是左等右看不见豆子爹回来吃晌午饭,还等着他趁着热乎去陈家送呢,还是邻里同在衙门上值的同僚回来捎信,说豆子爹今日去帮人杀猪,不回来吃饭了。 既然如此也不等什么,阿春掀开锅盖留几块给阿秋小豆子吃,其余的装进瓷碗准备自己去送到陈家。 “算了,姐我去吧。”阿秋看着姐姐挺着大肚子就担心,不愿意让她多走动干活。 “你不怕狗了?”阿春笑她。 “反正又不进去,我只在门口送一下。” 陈家和家里隔着一条巷子,穿过巷口拐个弯就到,只是没成想在路上遇见了竹姑。 远远就望见,阿秋还正想着怎么打招呼,就见竹姑加快了脚,走近她身旁。 看见阿秋手里端着的碗,竹姑笑盈盈地问,“去送东西啊?” 阿秋也回给她笑脸,而后低头掏出来棉帕子,从碗里捏出一块发糕给竹姑,“刚蒸出来的,你尝尝。” “不用,我刚吃了晌午饭。”竹姑拒绝,红糖这玩意可稀贵着呢。 “那你拿回去晚上吃也一样的。”阿秋有点固执的塞到竹姑怀里,然后转移话题问她陈阿婆家是第几个门。 “这第四个门就是,那谢谢你的发糕了。”竹姑朝阿秋摆手告别。 “改天见。” 敲门前,阿秋心里面还有些踟躇,也不知道他家狗拴好了没有,朝她汪汪叫倒没事,就怕又来撵自己满巷子跑。 木门吱呀一声,来开门的人却不是昨夜刚见过的面孔。 “谁啊。”少年语气里头带着满满的不耐。 那人长得也高,年纪身量都和陈策差不多,可是面相却很凶,两条眉毛拧到一起。 阿秋一惊,觉得这人比狼狗还可怕,指头扣了扣瓷碗,道:“不好意思,我好像敲错门了,这是陈阿婆家吗?” “噢,你是来找阿婆的?阿婆今天去接生了。”少年看见阿秋端着碗,又是来找阿婆的,语气稍微好了点,又朝院里头喊:“策子出来,有人送东西。” 陈策不知道在院里头鼓捣什么,大冬天的一头汗,身上的单衣挽着漏出截结实的小臂,衣服还沾带着些许木屑。 “我姐蒸的红糖发糕,叫给你们送来一些。” 陈策接过碗,让她等一会,把门关上后,又回屋里拾翻出来一个罐子递给阿秋:“阿春嫂也太客气了,正好家里头还有点蜂蜜,拿回去给小豆子冲水喝吧。” 阿秋愣愣的接过,抬头道谢,门口被俩人堵的严丝合缝,根本看不见院里头。 也不知道这俩人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等见阿秋走远了,李需才松了口气,关好门问陈策,“这丫头谁啊,怎么看着这么面生。” “昨天被泥鳅追的满巷子跑的那丫头。” 李需是李知县的独儿子,自幼就跟陈策交好,俩人从小玩到大。 “看着胆子小,但我看她眼神总往院里面瞥,有股好奇不怕事的劲,眼睛挺大,圆溜溜的,我第一次见这么大人眼睛还跟小孩一样那么圆...” 院里地上堆着一堆木头块,陈策半蹲下来继续打磨连弩,时不时捡起看一眼图纸,并无搭话的心思。 这年头弩是不可自私铸造和私藏的,所以他俩人偷偷摸摸的。 李需还在滔滔不绝,陈策听着聒噪,皱眉骂他,“闭嘴,快来搭把手,等阿公回来看到这堆咱俩又得挨叨叨。” “好凶啊你,刚才被小丫头打扰你咋不那样对小丫头说话。” “......”陈策继续不理他,翻着图纸左看右看,“用软木为弓片虽省力常见,但威力却大大减弱,得换一种射的又远,又省劲耐用的东西替代...” 李需也半蹲下来,拿起木头帮他打磨,“家里头库房倒是有犀牛角,就是我爹宝贵的不行,好东西都用钥匙锁着。” 其实李需挺不理解,家里头不限制他俩用现成刀箭,但陈策就爱自己鼓捣发明些,开始阿公倒是也不管他,但往前几年俩人造的火药弹把西山头给炸了。 而后就开始管教起他俩了,尤其是李需被自家爹打的最惨,大半月屁股都疼,之后长了教训发誓再也不跟着陈策瞎鼓捣。 阿秋拿着瓷罐子回家,先给姐姐说了一番刚才的事。 阿春无奈笑了,“一来一往的,倒是有点还不清楚。” 小豆子听说有甜甜的蜂蜜吃,忙来凑在阿秋腿边看。 “豆子,小姨给你掺蜂蜜水喝。”阿秋掐一把小豆子的脸,抱起来,让她坐在椅子上。 一掀开罐子,特有的蜜香味散了出来,阿秋拿筷子撇了点蜜,先让小豆子尝着甜甜嘴。 调好蜜水后,小豆子端着比自己脸都大的碗咕嘟一小口,甜的直砸吧嘴,然后闹着让娘和小姨都尝尝。 “小豆子是孝顺小孩。”阿秋夸她。 鲁班锁 快到冬至,有钱大户人家都张闹着请人杀猪。豆子爹一身蛮力,再加上自小家里头就是干这个,祖传杀猪。 这门手艺也不少捞油水赚钱,零零总总比衙门俸禄还多点,也算个外快。 这回的主人家大气,那些猪头、猪脚、猪下水,放不上台面的都许他们带走吃了。 于是豆子爹提溜着猪下水、一扇猪头,一对猪蹄和些许猪肝脏,欢欢喜喜回了家。 管他干不干净,反正是不要钱的肉。 阿春知道他去杀猪后就一直烧着热水,等豆子爹回来能热腾腾地洗个热水澡。 “这回怎么给这么多,是去哪家杀猪了?”阿春见这么多也惊讶。 豆子爹自觉满身血气不好闻,怕熏到阿春,不敢凑近给她说话,回来就直接去了隔间浴房脱衣裳冲澡,“是城东开米铺的乔家,老板人和善,出手也阔气。” 换好衣裳出来后,见阿春正蹲着准备收拾猪下水,连忙走到跟前撵她,扶着阿春起身,“这玩意脏死了,你放着别动,我来弄就成。” 阿春看着丈夫忙活,又看看搁在院里头的猪头,笑道,“这么大一个猪头,卤卤够吃好久了,小豆子一会见了不知道有多高兴。” “豆子和三妹出去了?” “去打酱油醋了,估计一会就回来了。” 得知女儿去打酱油后,豆子爹继续絮叨,“那对猪蹄留着小二出来,给你坐月子炖着吃最好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留到那时候...” “我这两天肚皮老发紧,陈阿婆前天给我看也说快了,估计就是这几天。”阿春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觉得时间过的真快,小豆子在肚子里仿佛就是昨天的事,当时的肚子也是这样高高隆着。 傍晚街上比白天的热闹,下值的归家,闲居的妇人出来买菜做饭,人声嘈杂。 只是阿秋没成想居然遇到陈策了,他看着像刚从木匠家里讨教回来,手里头掂着个木工刨和桐木箱子。 “叔叔,叔叔。”小豆子喊住他。 陈策诶一声,蹲下身掐她肉脸蛋,问小豆子去干啥。 “我跟小姨去打酱油。” 陈策笑得吊儿郎当,摸她头顶的啾啾,夸赞道:“小豆子这么能干,那叔送你个鲁班锁,看小豆子把它能不能解开。” “谢谢叔叔。”小豆子注意力全到鲁班锁上头去了,栽着小脑袋研究怎么玩。 阿秋看着这俩人的一句一应,顿时觉得陈策加辈不少,样貌都不似昨晚年轻了。 “咱们该回去吃饭了。”阿秋牵起小豆子手,朝陈策看一眼,示意她们要回去了。 陈策也对她勾了下唇。 等回到自家里,天色已经快变为深蓝。 小豆子的心思全跑到院子里的猪头上去了,鲁班锁被遗忘到了阿秋手里。 阿秋从没玩过这样精细复杂的玩具,之前同村木匠家的伙伴朝她们炫耀嘚瑟过,碰也不人让碰,把她当时羡慕坏了。 只是这玩意太精巧,好不容易解开了,阿秋想再给装回去却怎么也装不对,要不就是拼装好一动就散掉了。 娘诶,谁发明的... 遇恶霸 阿秋拼拼合合,到临睡前才算把它恢复原样,心里嘀咕,陈策人聪明,能说会道,为人也大方,什么东西说送就送,还会木匠工,就是他家这狗真不随主人家... 又想起临行前娘说,城里的人能说会道,让她多学着点,看来娘真没哄骗她。 思绪又偏到县城和村里的区别上去,城里的路更平整,街上全是青石板路,卖的东西也多,不用干农活,又有县老爷坐镇主持公道撑腰,虽然她从来没见过当官的县老爷。 但村里头有爹娘、哥哥嫂嫂、弟弟侄子,也不知道他们在干啥,这会是不是也正准备睡觉呢。娘睡前会烧一大锅洗脚水,爹会絮叨让她早点睡,明天记得去地里送饭,弟弟和侄子会耍赖皮黏着她一起睡觉... 这样想镇上一点也不好了,虽然有姐姐在,阿秋把身子蜷缩起来,脑袋栽到两腿中间。 没事的,反正过完年就回去了,马上就要过年了。 正惆怅着,姐姐突然来敲门,问她睡觉没有。 “没呢,姐,怎么了?”阿秋快速调整好声音,起来给阿春开门。 阿春端着一瓷碗淡黄的热水,还呼呼冒着热气,“喏,喝不喝蜜水。” 阿秋觉得不好意思,她今年十五,算是大人了,不应该偷偷享用好东西。 阿春也不说什么,直接进屋里,坐在床边也拉她坐下,有点强硬的把碗塞到阿秋手上。 “你想家啦?” 阿秋发觉被姐姐看透,但依旧嘴硬,端着碗喝一口蜜水才开口,“才没有。” 阿春抿唇笑她,一起长大的亲姐妹,哪会不知道各自的脾性,只看表情都能猜出来是倦了还是饿了。 “要不你回去吧,坐月子其实也没那么矫情,就刚生那会难碍。”阿春用手拢着阿秋的头发,替她归拢整齐些。 “我才不回去,我要等它出来第一个抱它。”阿秋轻轻地摸摸姐姐的高挺起来的肚子,这还是她头一回摸孕妇,平时都是不敢碰的。 硬硬鼓鼓的,里面居然住着一个小孩。 “别人说孩子出生谁第一个抱,那孩子的脾性就像谁。”阿春开玩笑,“到时候看看这个小老二会不会像你。” 阿秋听姐姐这样说嘿嘿傻笑,一会又开始有点难过,“姐,你刚来城里的时候会想家吗?” “会,不过时间长也就习惯了。”阿春检查着窗沿有没有关紧,又看看炕盆里面的火旺不旺。 刚嫁来那会,阿春几乎每天都要偷偷哭一会,她婆婆不好相处,见人做活也爱挑三拣四,说话很刻薄。 “不过没事,到时候我和你二姐跟娘一块给你挑婆家。”要挑一个家里和善不缺钱财,门当户对,处处都好的。 说到这个阿秋就更头痛,“姐,我真不想嫁人...” “好了好了,不说了。”阿春只当她脸皮薄,开始说起别的来,“你手上有没有冻疮。” 阿秋乖乖伸出手让姐姐看,她小拇指头长着一个,成了水泡,被她挠破了,最近天冷,手指头缝里又长了。 “你姐夫今儿炼了猪油,等明天早上我拿蜂蜜混着给你涂涂。” “好。” 第二日晌午,闷煮小半晚的猪头肉终于上桌,卤煮的烂乎乎,颜色通红透亮,筷子一插就断开了。 阿秋配着萝卜饭吃的饱乎乎,小豆子也肚子圆圆,收拾桌碗过后,阿春留在家里头缝补衣裳,一大一小俩人绕着巷子消食。 晌午阳光正盛,消散不少冬日的寒,在外头反而晒得暖洋洋。 “小姨,我想去找小花玩。”小豆子人不大,朋友却已经很多了。 “小花家离咱这远吗?” “不远呀,就在那条街里头。”小豆子歪着头肉乎乎的手朝巷子口伸着给阿秋指。 街上是全开铺子的,阿秋问:“小花家是开铺子的?” 小豆子点头,“是做团子的。” 阿秋朝她开玩笑,“小豆子还认识开糕饼铺家的小姐啊。” “走吧,小姨领你去。”得知小姨同意后,小豆子走路都蹦蹦跳跳,雀跃的不行。 街边一溜挂着各色招牌幡子,道上闲逛的行人却很少,只有几个急匆匆推货板车的壮汉路过。 小花家里头看样子也刚吃完饭,坐在铺子前跟着她阿娘撑花绳玩。 小花跟小豆子一般大,穿着花布袄裙,性子外放,见小豆子立刻拉着进屋里头,神神秘秘的说要拿东西。 小花娘也是很和善热情,应当和阿春也很熟稔,上来就和阿秋唠家常,“吃过饭没有,你姐怎么样,是这个月生吧,好久没见她了,不得不说有个兄弟姐妹确实好啊,唉,可惜我这一直没动静了,要不也给我家花儿添一个...” 阿秋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热情,只能频频点头,偶尔说几句做回应,结果暖洋洋的阳光一照,又听着耳边絮叨,弄得快要睡过去了。 还是不知道哪传来的响动和争吵,把阿秋的注意力又叫回来了,结果往远处一看是竹姑被几个混混样的男人围着,对着竹姑动手动脚的。 “哎呦,这不是竹姑那丫头吗,这光天化日的是咋了。”小花娘也向那处张望起来。 阿秋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莫名其妙的就走上前,用力推着那些恶人,用自己身子挡在前头护着竹姑,怒骂道:“狗爹娘生养的吗,欺负女人的有什么意思啊。” 像是混混头目的男人,听着阿秋的骂声笑了,看着眼前这女孩,长得小小的,一看就是软脾气,却来瞎逞英雄,捏着阿秋的脸玩味道:“怎么,你跟她是同一个土匪爹撒下的种?跑这来演姐妹情深?” 此话一出口,旁边跟着的小弟哈哈大笑,连捧场说大哥英明。 “我呸。”阿秋狠狠吐口唾沫,她在村里头长大,没少听着婆子妇人骂架,那些人往往骂的最脏,现下脱口而出就是,“你他爹的是狗杂种配的,整日跟着你狗爹吃的是粪吗?嘴脏也算了,心也这么脏。” “你在他娘的说一遍?”混混头子被阿秋说的挂不住脸面,怒冲冲的喊,顺手扯住阿秋的头发,她身子轻一把就被扯起来,男人似乎就跟着拎小鸡仔一样,“信不信他娘的老子把你牙全拔掉,舌头切了,让你他娘再说恶心话。” 开铺门的各店老板都出来看热闹,有的去喊官爷评理,小花娘急忙忙的锁了铺门让小花带着小豆子别出来,而后就跑去巷子里头喊阿春来。 陈策这几天一直往木匠铺子或铁匠铺里来回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玩意做弩弓,没成想就撞上这幕。 他开头并不知道是阿秋,直到拨开人群往里头闯的时候才看到是阿秋被许契揪着头发,可怜兮兮的一只。 陈策高人劲大,上来就抓住许契的手往反处撇,骨骼错位的声音就此起伏散开,他揍人有自己的一套,硬邦邦的拳头直朝着人的要害最疼处揍,旁边小弟跟着束手缚脚,不敢动弹一步,陈策打人下手狠是县里人都知道的,谁都不乐意蹚浑水。 阿秋在旁边头发散的七零八落,像个乱蓬鬼 ,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陈策一拳一拳揍人,其实他家狗也挺随主人性子的... 别哭了 陈策和许契的渊源要追寻到幼年时,县里就那么大块地,小孩子多,玩泥巴的年纪就学着大人模样拉帮结派。 陈策和李需占一头,底下跟着帮小弟。 而许契也占一头,他家里头是做米面生意的小地主,不缺钱,就是他爹没骨气,前些年头土匪来的那会,都没守住,家中被夺的七七八八,就此落魄。 所以他长大最恨土匪,觉得是土匪毁了他的少爷命,但谁敢上山找土匪拼命,只敢老对着竹姑找不痛快。 李需最看不惯这种找女人不痛快的东西,他下手比陈策更狠点,是那种把人往死里打的架势,因此上过好几次公堂。 李县令没少为他打架这事动气,常用家法惩李需,轻则跪祠堂,重则抽鞭子。 李县令看不惯李需,他一个文科状元怎么就生养出来这么一个莽夫儿子。 好在近些年大家都长大,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也收敛了,没在闹出什么打群架。陈策都快忘记许契这个人了,今天倒让他全部想起来了。 阿春听到这事,差点没晕过去,到街上时陈策刚收手完。 陈策倒伤势不重,只有脖颈处被抓挠出几道血痕,许契就...惨重许多。 衙门也都来人了,豆子爹闻讯也匆匆从赶来,看见阿秋也没啥事也松了口气,只是也得按规矩办事,把陈策许契一行人都请到衙门堂审。 衙门里,李需正好在李县令身边侍奉墨笔听教训,知道这事后赶紧跟着插科打诨几句,让自个爹心情好点,一会好说话。 阿秋头回到这种地方去,看着大堂内的肃静威武的牌匾,挺直站立拿着仪仗的小吏,吓得都要尿裤子,胆惊心战跪在地上等差遣。 反观陈策和许契就驾轻就熟,像是在大街上排队等着买东西似,抱臂站在一侧,谁也不看谁。 竹姑则沮丧着脸,黯然神伤的样子,没一点活气。 李县令年近四旬,留着长胡子,身形清瘦,脸颊两侧瘦的凹陷下去,板着张脸,不言苟笑的威严样子。 许契调戏人在先,被罚了十大板子和一些银子做惩戒,陈策被口头教训了几句,随后就散了场。 李需见他爹走了,倒没跟着离开,满是担心的神色走到竹姑身边,扶她起身,关切道:“许契没怎么你吧,身上疼不疼,有没有伤?真他娘的不是玩意,还以为他改邪归正了,还是老话说的对狗改不了吃屎。” 竹姑依旧是脱离世事的样子,脸上没什么神色波动,甩掉他扶着的胳膊,主动和李需分开距离,疲弱道:“我没什么事情,家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我送你,反正我没什么事情可做的。”李需紧跟着她。 “不用,别人看到会说不清楚的。” “那我离远一点跟着你总行了吧?” 俩人又是一阵的纠缠。 最后大堂内只剩阿秋和陈策。 阿秋被吓得腿软,委屈和恐惧从心底散发积攒到一处,瘫坐在地上栽着头半天没动静,无声地流眼泪。 陈策不知道怎么安慰正在哭泣的姑娘,看着她哭半天,只会在旁边递给她帕子,半开玩笑半哄她,“别哭了,眼泪积到地上一会都要成洼了。” 可还是止不住的抽泣,身子都跟着微微颤抖。 陈策觉得她的眼泪像瀑布,真真是无止境。 “你阿姐和小豆子估计正在外面等你呢,不快点去见她们吗?” 说到亲人阿秋心里更难受了。 “你想吃梨不?吃橘子?吃柿饼?”把当季他能弄到的果子都说了一遍,可阿秋依旧在流眼泪。 “南街有家馄饨也特别好吃,隔壁肉饼也很香,都是现烙的,又焦又脆...” “......” 阿秋终于不哭了,甚至被他急切拙劣哄人的一番话,弄得有点想笑,用衣袖抹干净眼泪后,给陈策道了句谢。 就是跪在地上太久腿都麻掉了,还是被陈策抓着胳膊扶起来的。 “走吧,你阿姐肯定等的着急了。” 阿春没有苛责妹妹,毕竟也是出自好心,只是嘱咐她下次莫要这么鲁莽出头,再遇见这种要去报官,或是赶快回家找姐姐姐夫。 而后又去厨房忙活,热了盘猪头肉喊豆子爹给陈家送去,要好好谢谢人家。 李需也在陈家,正和陈策痛骂许契,一会又抱怨竹姑不爱搭理他,又抱怨他爹最近管教他狠。 陈策没一点想安慰他的心思,今天他真是安慰够了。 “策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 小麦子(修) 冬天天黑总是快,不过酉时日头就落下,余晖散在街上,县城百姓也都顺着天色早早散工归家。 陈阿公因着一身武艺,被城西富商户家聘请到宅中教导家中男丁,这时也刚下值归家。 未到家门就闻到浓烈的炝锅香,阿公心里嘀咕,策子这小子又鼓捣什么吃的。 家里头一直是陈策烧菜做饭。陈阿公忙,阿婆更无暇顾及家中事。接生这活计没什么时间,不论白天黑夜,若是有人来请,就没有不去的道理。 于是厨房这事就安到陈策身上去了,好在他也不讨厌下厨,乐在其中。 冬日当季的菜很少,白菜萝卜来回吃没个新鲜劲,陈策花大价钱从菜市买了冬瓜回来做炖菜,算在冬天里头吃个新鲜。 炖菜卖相不好看,一锅肉菜都炖的烂乎乎,但着实很香,散了满院子酱香味。 陈策下了两把粉条继续炖。 李需在旁烧火边插科打诨,笑道:“以后谁娶了你,不知道多有口福。” “滚。”陈策朝他翻白眼。 小豆子爹来送猪头肉,也被这股酱香香到了,“做啥呢,这么香?” “炖菜,一起吃啊,咱顺便喝点。”李需正愁没人一起喝酒,陈策酒量不好,也不乐意喝。 “猪头肉下酒,越喝越有嘛。”陈阿公正好听到这句,阿公平日也爱小酌几杯,常叹喊陈策怎么就没随他的酒量,不能陪他喝。 倒是算半个自家人的李需很能喝,弥补了这份缺憾,时常偷了家中好酒来找陈阿公对饮。 陈策这下倒真沦为做饭烫酒的丫鬟了,听吩咐又下锅炸了花生米,撒把椒盐装盘端给他们下酒吃。 外头天彻底黑了,烟囱里头不断的散出白烟,随着饭香味飘向四处。 冬瓜五花肉粉条都炖得黏糊糊,冬瓜削皮切成大块,此时炖的烂糊浸了酱的浓汤,又有肉的香,也不失自个本身的鲜甜,五花肉没半点腥气,肥瘦相间,香的要人命。 陈阿婆还在后院补觉,昨夜里头被人请去拾金巷接生,一直到晌午才回来,陈策不想多加打扰,但觉得还是吃了饭再睡才好,正想着要不要去叫的时候,听到慌慌忙忙的拍门声。 是阿春突然破水,阿秋一下子乱了方针,只知道跑来请阿婆去家里头接生,顺便喊姐夫回家。 小豆子爹听了这事也慌,立马放下酒碗回家,过门槛还绊了个趔趄。 阿秋跟着陈策去后院敲窗户叫阿婆,阿婆听了之后跟没睡似的,立马起来收拾,语气里头不见困意,还不忘吩咐着陈策收拾药箱子。 前前后后一炷香的时间,阿春已经开了三指,虽说经产妇的产程会快些,但也是疼的直满汗,脸上惨白,牙齿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声音,怕吓到外头的小豆子。 “秋丫头去烧盆热水端来。”阿婆嘴上嘱咐着,手里拿布条让阿春咬住,以免咬伤。 阿秋吓得魂没归位,得了嘱咐连忙跑去厨房烧热水,添柴烧火的时候狠狠的自己拧了胳膊肉一把,想快点恢复清明。 阿春是个仔细的人,生产要用的东西都提前嘱咐过给阿秋说过放在哪里,要怎么用,生产时协助阿婆。 水一开,阿秋立刻舀水端去屋子里头,又从柜子里头拿出来干净褥子和煮过的剪刀、布条备用着。 小豆子送去了邻家,阿秋喊姐夫继续烧水,她则进屋里头帮阿婆,跪在床头握着姐姐的手,另只空闲的给姐姐擦汗垫褥子。 “小豆子不在了?” 阿春见妹妹点头,才松口气,放开牙齿咬着的布条,痛的呻吟起来。 慢慢的,屋里头弥漫出血气味,一盆盆的血水从屋里端出去,阿秋看的腿抖心慌,憋着气把水倒出去,又端来新的热水。 一直到鸡打鸣,天蒙蒙亮,才有一道微弱弱的哭声。 是个男孩,跟着小豆子起名,小名叫小麦子,大名叫张麦。 阿秋第一个抱的小外甥,小小的一团,浑身红通通,身上还黏着胎脂,阿秋看着只想哭。 “抱来我看看。”阿春耗尽了力气,此刻声音微弱。 阿秋抱给姐姐看,自己则抹着眼泪跑去厨房下了荷包蛋,放红糖煮了给姐姐吃。 这是她娘在家千叮咛万嘱咐的,说这样最补了,要天天这样煮着给姐姐吃一碗。 阿秋煮了四个蛋,分成两碗,一碗给姐姐,一碗给陈阿婆吃。 走进屋里头,姐夫正喜气的抱着小麦子逗弄,阿春靠在床头笑看着,一片温馨。 “哭啥?”阿春见阿秋眼睛红着。 陈阿婆笑道打趣,“是心疼你了。” 小麦子睡着了,姐夫用红布包了喜钱给阿婆,又送阿婆出门。 屋里头只剩姐妹俩,阿秋道,“姐,是不是你被我惊着了,才会提前生的的。” 阿春给妹妹擦眼泪,声音轻轻的,“才不是,别乱想,本来也就是这几天了。” “熬了一晚上,吃点饭再去睡觉,我这边有你姐夫呢。” “那我一会把小豆子接过来再睡。” —————— 存稿已用完,我承认我真的完全废掉了○| ̄|_ 另外有没有宝宝懂新书榜是怎么上的吗,是符合一定数据 随机上榜吗 研究了好一会也没看出什么规律来??? 红鸡蛋 睡前阿秋想着,这两天真是心惊胆战,先是撞见竹姑被欺负,她上去撑腰反被混混欺负,幸好陈策来了,然后进县衙里头被堂审,到家姐姐又突然肚子疼... 不过她又当小姨了,小外甥叫小麦子。 阿秋这两天又累又怕,惶惶恐恐的,这会儿放松下来睡得很沉,如果不是小豆子爬上床喊她吃晚饭,还真就醒不来了,得睡到明天早上去。 “小豆子当姐姐啦!”阿秋醒来就笑着祝贺她。 小豆子笑嘻嘻的点头,神色里头带点自豪。她今天守在床边看了好久的弟弟,弟弟的手居然比她的还要小。 阿秋摸她脸蛋,神秘秘地说:“不过小姨还是最喜欢你。”孩子多就不宝贝了,家里也会有偏有向,阿秋深懂这个道理。 小豆子不好意思,但又笑得更开心,“我会做好姐姐的。” “小麦子也会是个好弟弟的。”阿秋亲她肉乎乎的小脸。 “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好香。”阿秋在床上就闻到了肉香味。 “爹炖了猪脚脚汤。” 阿秋披上外衣起床,顺便把小豆子也提溜出来一起吃饭。 小豆子爹做饭有一手,汤色奶白,猪蹄肉炖得软弹,肉都先紧着给阿春送去。 送完汤,阿秋在屋里逗了好一会的外甥,等他哇哇的哭起来才舍得抱给姐姐喂奶。 阿秋自觉地端着空碗离开,去厨房放碗筷正好见到姐夫正在染红鸡蛋。 “给巷子里住着的人家都送吗?”阿秋怕哪家有过过节,那就不好送了。 “对,也算给巷子里的大家伙都送个彩头。”他明日就得去上值了,衙门最近事多不好告假,送红鸡蛋的事就落到阿秋身上了。 阿秋看着锅里满满的鸡蛋,心里头惊叹,这生个孩子也挺费鸡蛋,在村里就没这么多说法,地主家添丁才会送红鸡蛋吃。 次日,阿秋早早的起来,姐夫已经做好了早饭去衙门上值了,但阿秋还是不忘给姐姐煮了红糖鸡蛋吃。 然后装着一篮子红鸡蛋,带着小豆子挨家挨户地送一个,巷子里头的人家都很和善,毕竟也有鸡蛋拿,都说着吉利话。 送到竹姑家时,正巧竹姑刚洗完衣裳到家。 “阿春嫂生了?”竹姑又恢复了以往的开朗性子,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阿秋含笑点头,“七斤的胖娃娃。” “对了,我绣了肚兜和虎头帽。”竹姑除了浣洗衣裳,还会绣些小玩意拿去卖,因此绣花的手艺很出彩。 竹姑从屋里拿出绣好的给阿秋。 阿秋看着灵活灵现的小老虎,夸赞道:“可真好看,竹姑你手好巧。” “也就随便瞎绣绣,你们不要嫌弃才好。” “哪有,拿去买肯定能买不少呢。” “行了,可别夸了,快去送鸡蛋吧,改明闲了再聊。”竹姑笑道。 阿秋也确实不少事等着干,回去还要洗尿布呢,和竹姑告辞又去下一家送。 竹姑家和陈家斜对门,怪不得他们那么熟,还有那个什么李需,是从小一块玩着长大吗? 陈家里头没人,只有陈策和狗在家,阿秋敲门的时候就听见嗷嗷叫唤的狗声,和小豆子都吓得不轻。 接着又听见陈策走来开门的脚步声和跟狗说话的让狗别喊的声音。 “我来送红鸡蛋。”阿秋退至门槛外远远地伸着胳膊给他递鸡蛋。 陈策见她这样谨慎,笑道,“我真教训过它了,不会再随便追人了。” 这话说得人羞赧,阿秋草草递给他,“还要送鸡蛋,先走了。” 他刚刚的笑声低低的,像是和尚敲木鱼,阿秋莫名心口酥麻麻。 回到家里头,鸡蛋还剩着一些,阿秋给小豆子剥了吃,把竹姑给的肚兜和虎头鞋给姐姐看,阿春也觉得好,说要让阿秋送些银钱过去。 阿秋应下,又跟姐姐说了会话。 “姐,我觉得陈阿婆好厉害啊。”她想到前天阿婆沉静不乱的气势就觉得羡慕。 “阿婆医术好,性子也好,遇上巷子里穷苦的人家吃药都不要钱呢。”阿春道。 阿秋听了心里面更佩服陈阿婆了,又想到自己,顿时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做饭呢,她只会煮些简单的面食,绣花更不行,人还那么胆小,这么大人还会怕狗... 她也想学点什么,也想变成厉害的人。 姐妹俩(修) 吃过晌午饭,阿秋端着一盆子尿布出门去河边洗,在家里洗太费水,弄得家里也脏。 这会日光正盛,暖融融地太阳晒着河面,荡着一层一层的阳光,河水也被晒得并不冰手。拿衣裳来洗的人也很多,聚在一块洗,聊着天也不觉累。 阿秋头一个看见的就是竹姑,于是好心情的凑在她边上,喊她名字:“竹姑。” 竹姑抬头就看到一张圆圆笑脸在身旁,也笑眯了眼睛,“来洗尿布啊。” “对。” 竹姑打趣她,“这做姨妈的就是不容易。” “那可不,等着他以后孝顺呢。”阿秋把话还回去,也朝她开玩笑。 说罢,俩人突然默契地同时抬头看对方一眼,目光交汇,莫名都笑得开怀。 竹姑洗得很快又干净,消灭完自己的一大盆,主动提出要帮阿秋一同洗尿布。 尿布多脏啊,阿秋可不好意思让竹姑沾手帮忙,又看见她十个指头都冻得跟个红萝卜一样粗,连连拒绝。 “没事,我这剩的也不多了,你快回去暖暖身子吧,一会闲了我去找你玩。”阿秋催竹姑。 “那好吧,回头见。” 旁边没了人说话,阿秋洗尿布更加把劲了,早洗完早回家。 洗完阿秋找了太阳地搭晒好尿布,小豆子也被她哄睡着,家中没事情要干。阿秋才从屋里拿了猪油混着蜂蜜的药膏,姐姐给的十几个铜板用红布仔细包了,准备出门找竹姑说话。 竹姑家里虽稍显破旧,但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洁有序,飘着股淡淡的草药味。 竹姑向娘介绍过阿秋后,请阿秋进她屋里坐着,她则去厨房忙活着给阿秋倒热水暖身子。 “快喝口热水暖暖身子。”这会太阳落了,灰蒙蒙的天空起了风,吹在人身上简直像刀子割肉又冷又痛。 “这天可真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暖和起来。”竹姑叹口气,对穷人来说一年四季,冬天最难熬。 阿秋也不喜欢冬天,她宁愿夏天热死,也不愿在冬天冻死。 等喝完热水,阿秋才觉得整个身子慢慢暖回来,安慰竹姑道:“过了冬至就是腊八,过了腊八就是年了。” 竹姑被她的说法逗乐了,这样说倒真感觉春天就在眼前边了,“那你这样说过的可真快。” “对了,我姐说你的肚兜和虎头鞋都太精致了,不能白要,你看看够不够。”阿秋把红布递给竹姑。 竹姑不收,又退回去给阿秋,道:“绣的哪有那么好,阿春嫂喜欢就是给我面子了。” “就是因为喜欢才要给钱呀。”阿秋见她不收有点急,但又不会说很迂回的话让她收下。 “非要说钱的话,阿春嫂和你都帮了我那么多回,我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我家里的事你肯定都知道的七七八八了吧...说出来还怪不好意思的。阿秋,那天在街上谢谢你帮我骂许契,就是我连累你还害你进衙门了。”竹姑说到最后有点哽咽。 从小到大,在巷子里没同龄的女孩子和她一块玩,就连她自己的姐姐也嫌弃她,阿秋是第一个愿意和她玩的女孩子。 有时候走在路上遇见某些人还会带着恶意讲话,朝她打招呼也不是真的想给她问好,而是想着挑逗几句,但也是有很多好心的大娘嫂子,见她家过得可怜来搭把手的,若是没有那些好心她也是长不了这么大的... 阿秋听着也难过,俯身拥抱着竹姑,她明白出身是人选择不了的,可那些事明明都不挨竹姑和她阿娘,是世道太乱了,土匪太可恨,人心太过悱恻,为什么要让最无辜最受伤的人承担剩下的恶意。 “才没,是我太鲁莽了,明明什么也没有帮到你,还弄得进了衙门。”阿秋也流眼泪哭。 两个人抱着哭作一团,竹姑擦干眼泪,也给阿秋擦,哭笑道:“看我多晦气惹你哭,你家刚添了丁,不能哭。” “好,我不哭了。”阿秋哭笑着也抬起袖口擦眼泪。 “说好了,不要再给我钱,肚兜和虎头鞋就当我给孩子的,等他长大也给我送碗饭吃,孝顺我一回,就当还我了。” “那我好好督促他。”阿秋笑道,又拿药膏来给竹姑,“这个是猪油混着蜂蜜制的药膏,对冻疮还挺管用,你涂涂试试。” 李需在房顶听墙角,听着屋里头姐妹俩又哭又笑,一会又聊天说话,觉得他也真是被冷风吹傻了,才闲得听了这么长时间的墙角,还不如去帮策子做弩弓。 陈策听了李需的话,觉得他也真是有病,闲的没事爬人家屋顶干啥,还听了半天人家墙角,再喜欢竹姑也不能干这种下三滥事吧。 “看不出来你挺二流子,让你爹知道了不得赏你家法伺候,出去也别说咱俩从小玩到大。”陈策踹他一脚,又损他一顿。 李需揉揉被踹的屁股,叫喊道:“我本来也没想着听墙角,谁知道那小丫头也在啊。不过那丫头也真怪,看被我说准了吧,那天我就说她不是个胆小的,敢和许契当街叫板也是挺厉害。” 许契也长得高高壮壮,两眉毛朝天撇着,皮肤黝黑,看着比李需面相还要凶。 听他这样说,陈策脑子里头闪过她来送鸡蛋被狗吓得撇那老远的事,她当时吓得脸都皱起来,眼睛眯起来依旧亮亮的,白净的脸蛋儿看着和小豆子差不多大,人也小小的,有很多害怕的事情,怕狗,姐姐生小孩也会害怕,去衙门会害怕到哭... 可她看见竹姑被欺负,却敢上前和许契叫板,骂的还那么脏,想到这陈策不由笑出了声。 “想啥呢,这么开心?”李需见他笑,问他。 “在想你真厉害,看人有一套,还会爬墙听墙角。” “滚,早知道就不给你说了。” 过冬至 冬至前一天夜里突然飘起星星点点的雪粒子来,阿秋进厨房烧水洗脸的功夫,再从厨房出来时地上已经积起一层薄雪。 天上没星星也没月亮,但在雪的反射下院里却比平时要亮,阿秋在院里多看了会,结果就落了满头雪点子。进屋前使劲拍掉身上和头上的残雪,阿秋才放心的进屋里去。 这还是今年的一场雪呢,下的可真不小,但希望明天早上就停,不然家里菜地可要遭殃了,阿秋心里念叨。 天随人愿,第二日起床时只看到层厚厚的积雪,小豆子穿好棉衣就迫不及待的跑去院里看雪,闹着要跟爹一起出去锄雪。 这会巷子里家家户户也都忙着清扫积雪和包饺子,小孩们则都跑出来在巷子外打雪仗或是堆雪人玩,你追我赶,吵吵闹闹的,阿秋在院里都听得很清楚。 依旧先给姐姐煮了一碗红糖鸡蛋,阿秋在屋里逗了会外甥玩。随后开始在厨房鼓捣包饺子需要的面团,调馅料她不在行就没敢动,只把白菜切成短丝给姐夫打下手。 干完活,小豆子也疯跑回来了,手里头捧个雪兔子给阿秋看。说是兔子其实也就是一团雪,用两条长野草当耳朵,但也实着很可爱,两条“耳朵”趴在雪团两边,灵活灵现。 阿秋蹲下来,手指点点兔子头,笑道:“你捏的?” “不,叔叔给我做的。”小豆子也是很喜欢,脸上呲着的笑就没落过。 “叔叔?”又是陈策啊,他倒挺喜欢小孩,“别出去了,一会包饺子吃了。” 听到有饺子吃,小豆子更嘿嘿笑着,给阿秋看完又忙不迭捧着去屋里给娘和弟弟看。 饺子是白菜猪肉馅儿的,馅是姐夫调好的,姐夫清理完积雪就继续去衙门上值了。 包饺子分工明确,阿秋负责擀皮,小豆子负责把面团一个一个压扁,姐姐也起来帮忙包饺子。 幸而小麦子是个很好哄的孩子,吃完奶就睡,饿了就醒,现在躺在一旁盖着小棉被呼呼睡着也不捣乱。 三个人一齐干活,没一会个个饱满元宝似的饺子摆满了一木盘,小麦子也醒了,低声哭闹起来,阿春哄着他去屋里喂奶。 水一滚,阿秋往里下饺子,拿锅勺搅上一搅防止粘黏。家里还剩余一碗猪头肉,热了一遍端上桌,配着饺子吃也是美滋滋。 姐夫也按时下值回到家,还打了二两小酒下饺子,一个人喝酒没意思,可阿春坐月子不能喝,便问阿秋喝不喝酒。 阿秋还没喝过酒,潜意识觉得酒不是啥好玩意,想都没想就拒绝掉姐夫的邀请。 小豆子在一旁倒跃跃欲试,缠着爹要喝一口。 阿春板脸道:“可不能让她喝,小孩家家喝什么。” 一面是娘子放话,一面是黏糊糊的小女儿缠着,颇让人为难。 不过姐夫倒想了个招,看向阿春,“拿筷子沾酒让她尝尝,想必没什么妨碍,行不?” 阿春看着女儿那馋虫样,继而也没说什么。 没说话,那就是可以了。 姐夫拿根干净筷子在酒碗里浅浅地转了一圈,随后递给小豆子。 小豆子笑着捏着筷子舔,就皱起了眉头,也不笑了,瞪着大眼睛吐舌头:“好辣好辣。” 呲牙咧嘴的,顿时桌上人人都笑话她的搞怪样子。 “看以后还闹不闹喝酒。”阿春连忙夹饺子喂给小豆子吃,让她压下那股劲。 “对了,明日我得去崔家庄帮一户田主杀猪,估计得住一晚上。” “是家里头有喜事?”阿春疑惑。 “嗯,听说是儿子要结婚办宴席。”姐夫又不放心叮嘱,“夜里记得把屋门都锁好,一会我给邻家们都打个招呼,有事就吆喝一声。” “好,记得了。” 馒头片和烤红薯 一夜的功夫,阿秋和竹姑常去洗东西的那条小河全冻住了,水面厚厚的一层冰凌子,雪开始融化,空气中也散发着冷气,比下雪还要冷,加上冷风一吹,直冻得人流鼻涕,在外裸露的皮肤被风吹过的发痛,都不敢伸手指头。 这样冷的天冻得小豆子都老实了多,也不闹着要出去晃悠了,直躲在被窝里不出来,头也跟着身子藏在暖和的棉被里。 最近她都跟着阿秋一起睡,阿秋不管她,任由她在窝里钻着。起来第一件事先把炉子生起来,洗出些生红薯,又把昨夜的剩馒头切成一片一片的,摆在火炉边上烤干,等到馒头片变成焦黄色,咬上一口又脆又香。红薯是黄心的,烤熟之后里头沁着股蜜油,口感糯甜,拿在手里头烫得还能取暖... 阿秋先捡软些馒头片给小豆子吃,这丫头牙不好,不敢给她吃太硬的。 “看是什么好吃的。”阿秋进屋,笑着去掀床上堆着的一团被子。 “馒头片!”小豆子闻到了那股香味,从被子里头窜了出来,她好久没吃过了。 阿秋还熬了米粥,哄她:“起床配着粥吃,给你碗里的粥放了红糖,还烤了红薯,都是甜甜的。” “我要喝甜粥。”小豆子还没喝过甜粥,但她觉得甜的东西都好吃,立马闹着要穿衣服起床。 “好好好。” 粥是拿白米熬的,姐夫今天不在家吃饭,阿秋就放了少些水,所以今天的粥显得格外稠,掀起锅盖还冒着乎乎的热气,往外散着烫人的白烟,在寒冷的冬天里头来上一碗,能直直烫到心里头。 阿春夸赞阿秋越来越能干,小时候跟在她后头跑的小丫头真是长大了,也能自己挑起厨房做顿饭。 晌午的时候才漏出点阳光,阿秋领着小豆子在巷子边转悠一圈消食,小豆子却蔫蔫地没精神,眼都睁不开,平时最乐意出门的一个,这会儿连个笑模样也没。 阿秋吓一跳,赶忙摸她额头烫不烫,细声问:“怎么了,难受?” 小豆子蔫头耷脑地摇头,“小姨我好困,想睡觉。” “那我们回家睡。”阿秋托起她小屁股,抱着她往家走。 到家后,小豆子刚挨着床边就睡熟了,阿秋仔细给她盖上被子,又不放心摸摸她,倒是不烫。 阿春也来摸她,思量道:“估计是昨晚上没睡好,白天又受凉,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听了姐姐的话,阿秋放下心,也跟着小豆子睡了会午觉,醒来时天又阴沉沉的,呈着深灰色,云都不见了,太阳不漏一丝光,一时分辨不出是什么时候。 小豆子还在熟睡着,脸蛋潮红,阿秋觉得不对,一摸额头滚烫,还出了一身的潮汗。 这是烧起来了,阿秋心突突,去喊姐姐来看,阿春看了也慌。 家里俩大人翻箱倒柜找着伤寒药,小豆子醒了过来,嘴里头哼着娘,想吐,然后“哇”一声把白日吃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 家里头偏偏找不到伤寒药,阿春也无措,收拾着脏乱,嘱咐让阿秋去陈家请阿婆过来看看。 “好。”阿秋急忙跑着去陈家,这会也顾不上什么怕狗,用力直直地拍着陈家大门,引来大黑狗不满地吠叫。 陈策这会正在厨房里头烧饭,连围裙也没摘,听到拍门声和狗叫,去开门下意识的边问道:“谁啊。” 没成想是阿秋,看她慌里慌张的样子,他也跟着担心:“怎么了,出啥事了?” “豆子突然发热了,家里头没药,阿婆在吗?” 听到这陈策也皱眉,桥东有户人家生孩子,阿婆晌午走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阿婆去桥东接生了,烧的很厉害吗,你姐夫在家不?” 阿秋摇头,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挨着巷子的那条街上也不见有过药馆。 陈策见她摇头,扯了身上围裙往屋里头走,边解释道:“城南那有个药馆,我带着你们去。” 天空灰沉沉的,刮着西北风,吹的人头痛,陈策倒是人高步子大,现下着了急往前走着,阿秋更撵不上他,只能看见他背影。 陈策进家里头先给阿春解释一番,而后才弯腰从床上抱小豆子,发现这小丫头身上都烫的吓人,给她裹了层棉被把头严实裹住,才敢抱着她往外走。 阿秋也撵着他去,一路上陈策看她跟得费劲,不禁放慢了步子。 阿秋见他慢下来,心里面也嘀咕,他是不是走累没劲了,她终于能撵上他了。 城南离巷子倒有好些距离,足足穿了两条街才到,这会儿才下了雪,正冷的时候,一路上更没有什么人,黑摸咕咚看的人心慌。 药馆挺大,屋里沉浸着股草药的苦涩味,在柜台后面陈列着两道大柜子,上头有一排一排小抽屉,写着各列草药名字,柜顶挂着用草书写着的“悬壶济世”挂匾。 坐诊的是留着白胡子的老头,这天见到小孩发热见惯不惊,摸过小豆子额头,又问阿秋,“什么时候发热的,这几日得风寒了吗?” “没见她流鼻涕咳嗽过,早上还好好的,吃过晌午饭就突然蔫了。”阿秋说着小豆子的状况,“当时还没发热,睡一觉才发起热,醒来还把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 大夫拂一把胡子,从陈策怀里牵出小豆子的手,从右手腕处朝手臂肘侧推按,“是受凉了,风邪入体乱了经络,才会突然发热,开几副苦汤子吃吃就好,最近别再受冷着寒。” “噢,好。”阿秋觉得心里终于落了块大石头。 大夫又教阿秋,“你看,从这腕横纹推到肘横纹,揉按够81下。这两处连着心和肺,可以清肺经,是管退烧的,书上叫清天河水......” 阿秋听得认真,学过这个后,又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比如在吐了该怎么止吐,得风寒了家里熬什么汤能去寒,妇人生完小孩吃什么奶更多...... 大夫乐为人师,一个一个解答她,大夫回答得起劲,阿秋见他乐意回答,也敢大胆问。 陈策抱着熟睡过去的小豆子,坐着看阿秋和大夫的一问一答,老头儿教得认真,她听得也认真,皱着眉头,点着下巴,还时不时抄起来桌上的白纸记了不少。 他看她认真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直想笑。 ———— 想起来小学的时候,每年秋收的玉米穗都留到冬天烧火用,一生火炉子,奶奶就会给我腾馒头片吃......还记得当时吃的时候觉得可干巴了,咽不下去,现在想想啊啊啊啊好饿,我想吃(?gt;?lt;?) 热馄饨 药馆里的小药童煮好了退烧药端来,呼呼冒着热烟,散着一股苦味。大夫让陈策抓住小豆子的手和脚,阿秋固定住小豆子的脑袋,他则挽了袖子掰开小孩的嘴灌药。 小豆子难受,嘴里刚挨到苦药味就哼唧着哭起来,腿脚也不受控的蹬伸,陈策也不敢下劲拽她,倒被她直直踹了好几脚。 阿秋见她这样,接过药碗蹲在旁边安抚她:“小豆子乖,吃完药病才能好,一会给你买蜜饯果子吃好不好。” “不要,不要。”小豆子的眼泪浸了满脸,阿秋看着也跟着她难受。 “要。”阿秋拿汤勺喂她,好不容易让她咽下去了一勺子,她又都给吐出来了。 阿秋边喂,陈策边拿着帕子擦着小豆子吐出来的药,半顷忙活下来小豆子一口药没喝,帕子倒喝了半碗药,全浸湿了。 “大夫,这药能配着糖吃吗?”陈策抬眉问大夫。 “这丫头嗓子没痰,能吃。”大夫看这架势,不让这丫头吃点甜的,估计也灌不下去药。 陈策把小豆子递给阿秋抱着,起身去药馆旁的蜜饯果子铺买糖,所幸这家铺子还尚未关门,他想着未来几天小豆子都要吃药,就多选了几样。 结账时才发现这家铺子的蜜饯要比市面寻常上的贵上许些,陈策晃晃钱袋,心里吐槽这蜜饯铺专门开在药馆旁铁定是赚这份苦药汤钱的... “来,这回含颗蜜饯再喝药。”陈策端来碗新盛的药,从袋子里捻出颗甜梅子喂给小豆子含着。 所幸有了蜜饯,汤药一勺一勺的终于喂个干净。陈策见她喝完,松口气,又赶忙喂给她个樱桃煎去苦,摸她额头温度,懈气玩笑道:“等你长大,别记得是我带你来的医馆又灌你苦汤药。” 小豆子温度渐褪,身上也捂出层薄汗,这是慢慢退烧的征兆,阿秋给她擦着额头汗,终于放下心来。 “大夫,诊金加上药一共多少钱?”阿秋掏出钱袋问。 “不多收你们小夫妻的,六十文。”大夫说起银子笑眯眯,随口给阿秋唠嗑道:“看着你们俩年纪还小,结果孩子都这么大了啊。” 好贵,六十文,阿秋心思全在数铜板上,半响才反应过来大夫的话,整个人都呆滞住了,慌忙解释:“不是的不是的,孩子是我姐姐的。” “喔,我说呢,看着你们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才成婚吗?” “......” “不是,不是那个关系,只是邻家。”阿秋说话都有些张口结舌,脸红的像是蜜饯柿子,心里懊恼自己的嘴笨,想敲桌捶地。 大夫听了,有些惭愧,呵呵笑两声,说起别的来:“回家记得这药得用凉水泡开再熬......” 幸亏陈策带着小豆子在里间,应当是听不到吧?不,肯定听不到,阿秋安慰自己。 出来时,沿街商铺都大多关了门,天上黑漆漆的,看不出有没有乌云飘着,反正无星无月,地上只靠着偶尔未闭店的几家铺子外高挂着的纸皮灯笼和门窗透出来的光亮照明。 阿秋和他并排走着,偷瞄他,他单手抱着小豆子,另只手压着被褥护着头,怕小豆子再受风着凉。 阿秋觉得和他应该说点什么,但又和他没话说,便问他今天的俗事:“蜜饯多少钱?” “你饿吗?”这时恰好他也开口了。 陈策想起上回在衙门里安慰她说过南街的馄饨很好吃,这恰好就是南街。 “那个没多少钱。”陈策偏头看她,“南街有个馄饨铺子,现在应当没关门,吃一些再回去吧。” “行。”阿秋也挺好奇南街馄饨到底有多好吃,让他这么挂在嘴边。 馄饨铺子的老板是个很利落的中年娘子,铺子这会还展开着铺门,锅里开水滚着阵阵白烟冒出来,一近铺门就让人觉得暖哄哄。 “老板娘,要两碗馄饨加一碗小的。”陈策好久没来这吃过,没成想馄饨老板娘倒还记得他。 “哦哟,你这好久没来,不知道你连娃都有了。”老板娘利落的包着馄饨,混沌皮朝她手里一捏便成了形。 “是邻家的孩子,我都没成亲呢。”陈策也有些尴尬,笑着摇头解释。 “诶,那你有相中的姑娘吗,要是没有我给你介绍,我三姑家的二闺女...” “停,比起姑娘,我还是更想吃您这碗馄饨。”陈策是真饿了。 煮好的馄饨个个都像头大尾巴小的金鱼,肉馅饱满鲜亮,馄饨皮薄如蝉翼,放进嘴里就化了,馄饨汤也很鲜,老板娘舍得放料,汤上飘着层香油,喝进嘴里还有股大骨汤的香。 两三口滚烫着吃下去,额头也沁出汗来,完全消散掉夜里的寒冷。 小豆子退了烧,这会也饿了,大口大口的自己吃起来,根本不用喂。 “真的很好吃诶。”阿秋感叹,她已经和着汤水吃掉了不少,从未想过馄饨能这么鲜美好吃。 陈策看她吃得欢,笑道:“我也偶然才发现的这家铺子,之前还有炸馄饨,吃着嘎嘣脆,也很香。” “那现在没了吗?” 陈策点头,“老板娘说是猪油成本太高,是倒赔钱买卖。” 猪油确实成本高,阿秋理解,又想起什么,好奇问道:“不过这是南边的吃法吧,老板娘是南方来的吗?” 陈策倒不知道这个,也不好奇。上一辈确实有不少南边人都逃荒到北边找活路。 “你为什么这么怕狗啊?”陈策最好奇这个。 听到他问起来这个,阿秋被馄饨汤呛到,连连咳嗽几声,才说话,语气颇有几分愤气填膺,“这都得怪我二哥了,小时候村里有很多野狗,胆子大的小孩都老逗狗玩,把狗惹恼了,狗又追着他们满村跑,我二哥胆子从小就特别大,每回都冲在前头逗狗玩。” “有回我跟他一起去地里割草,路上就碰到好几只野狗,我二哥就忍不住上去招惹狗,惹得那几只狗都追着他跑,他跑我害怕也跟着跑,但是我跑得慢,一下子就被那几只狗围着给咬了,但我二哥头也没回,直接跑到家里去了。” “当时我才和小豆子一样大。”阿秋咬紧了后槽牙,恨不得现在把桌子掀了泄恨。 的确是一个心理阴影,如果是他,那他估计也会怕,但陈策看她依旧记忆犹新的样子,忍不住想笑,“那你二哥回去有被家里人教训吗?” “这个倒记不得了,自从那之后我二哥对我蛮好的,有什么好吃的也都先给我吃...”阿秋好久都没见过二哥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 “怎么了?”陈策看出她有些沉重。 阿秋实话实话,“我二哥前几年被拉去北边征兵,这会也不晓得在南边还是在北边,一直没音讯。” 陈策听她这样说也陷入沉思,现下虽已停战,但老百姓日子依旧不好过,朝廷繁刑重赋,家家都骨肉分离,南边已打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起了好几次起义,百姓们也都蜂拥而起。 也不知道还有几天太平可享。 ———— 欧呦呦,不多收你们小夫妻的 谢谢和你是好人 吃完馄饨,陈策抱着小豆子,把小丫头和阿秋都平安送到家里才告别离开。 阿春还没坐完月子,天寒地冻,不好出来相送,送陈策出门这事就自而然落在阿秋身上。 但就一会在屋里闲谈的功夫,外头悄无声息地飘起了雪粒子,也起了冷风,把雪粒都吹偏斜,幸而雪不大。 “送到这就行了,快回去吧。”陈策抬头看雪落下,对阿秋说。 阿秋也看雪缓缓从泛紫的天空飘下,伸出手来直直跌落在她手心,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来的,真是天庭雷公电母赐予的? 少年人的肩背站在风雪里还是泛着一股青涩,透漏着股生生不息的势头,满是生机盎然,好像一直暗自滋长,只等春日的来临。 但陈策已经够高了,不知道他能不能长得过姐夫呢,但要和姐夫那样身板雄赳赳的话,想到这脑子不自控地闪过陈策变成人脸熊身的模样...... 还是算了吧。 陈策发觉她盯自己看的沉默,笑着摆手晃她眼:“想什么呢?在外头站着不冷吗。”这下雪又刮刀子风的。 阿秋缓回思绪,思维跳脱,对他笑露出唇边的梨涡,突然郑重地道,“陈策,谢谢你。” 陈策才知道阿秋原来有梨涡,也是,之前见她,不是她在哭,就是急得快哭了。 梨涡浅浅地陷在她唇边,搭上那对圆圆亮亮的眸子,说不出来的灵动漂亮。 “听过你说过很多遍了。”陈策抱臂对她开玩笑,似是不满意她这句话。 阿秋撇嘴思考,一会又笑露出梨涡:“那陈策,你真的是一个好人。” “......” 陈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样说显得他原本不是什么好人,他咳嗽一声:“行了,快回去睡吧,我也回去了。” “那改天见。” “改天见。” 但没想到这个改天,来得很快。 姐夫从田主家回来,田主家不似上回米庄的老板阔绰,只带回些猪肝猪肺。 但听了阿春的一番描述,夫妻俩都不是爱欠人情的性子,都觉得占旁人些好处,似是背了债般难捱。于是决定割些肥猪肉,包顿酸菜猪肉渣饺子,喊陈策一家来吃饭。 肥肉炼出的猪油渣混着剁碎的酸菜包成馅大薄皮的饺子,这样吃着个个流油,酸菜里都浸满了肉香。 猪肝则被姐夫弄成了熘肝尖。姐夫说这道菜下酒吃最好,猪肺则被配着白萝卜炖了一锅汤,专给阿春滋补。 阿秋从没吃过也没听过这道菜,原本看着血呼啦的、软趴趴的猪肝脏,还有些倒胃口。但姐夫做好后闻着特别香,吃着肉嫩乎乎的,于是原先的感觉全部消散。 猪身上全是宝啊。 —————— 这几天过的我想把生活给的苦,都尽数呕吐出来......太他吗悲催了 丢梨子 陈策来得晚些,他是被阿公嘱咐一定要买好酒耽搁的。虽然不喝酒,但被磨出来个好鼻子,闻一闻就知道酒纯不纯。 好酒又得去城南街上买,一来一回,耽搁不少时候,以至于饺子都上桌了,他才到。 阿秋在厨房磨蹭着,陈阿婆掂来一篮子鸡蛋,她想着有什么好东西回礼,蹲下又起身,找一圈最后决定去问问姐姐。 砂锅滚着奶白色的汤,飘着阵阵白烟混着香味直冲鼻子,汤里还没放盐,姐夫说让阿秋估摸着放一些,到底放多少也没说清楚。 阿秋试探着放一勺盐,随后拿汤勺舀半勺尝咸淡,直烫嘴皮子,入口味道带些萝卜本身的甜,混着猪肺的鲜味相得益彰。 陈策恰好这时候来厨房了。 “咳...”阿秋受了惊吓,喝呛了汤,热汤直顺着嗓子进了食道,舌头也被烫痛,咳得眼泪花花。 “偷吃呢,这么心虚?”陈策也提着个篮子,笑问她。 阿秋抚平了气息才开口,朝他讪讪解释:“我只是尝尝咸淡,是你走路没声音,怪吓人的。” “诶...那就怪我吧,我的错。”陈策从篮子里拿出个个头饱满的梨子,从手里直直丢给阿秋。 “梨?”黄灿灿的,个头不小,看着就甜。 “吃个凉凉舌头,别烫伤了。”陈策提醒她。 阿秋拿瓢舀水冲了冲,随后咬了一大口,梨子清甜甜,晶莹多汁,在热呼呼的火灶前吃着凉凉的梨子,蛮是一番滋味。 陈策问她:“甜吗?” “很甜,梨子水好多,从哪弄得?”阿秋冲他笑,梨子的甜似乎从她眼睛里冒出来。 “是吧,我自己种的。” “你家还有梨树?”阿秋震惊,眼睛瞪得更圆,嘴张开也成圆形,平时没见他家有种梨树啊。 陈策见她圆眼睛变得更大,圆眼睛圆嘴巴,觉得她实在很好玩,“没有,在街上买的。” 他买酒时见天近暮色,天气又冷又刮风,街摊旁还有位买梨老翁尚未收摊归家,白发苍苍,衣着褴褛,见梨子成色不错,他就尽数买下了。 “......”那还说你自己种的,阿秋不再看他,专心守着砂锅里的汤。 见他放下梨子走了,阿秋挑颜色好的梨子,刮了皮,切成小块给正在屋里拉家常的姐姐和陈阿婆端去。 “看这壮胳膊壮腿,随爹以后肯定是个壮小子。” 阿春笑道:“他模样也随他爹,希望以后能继承他爹的门路,能养活自己也不缺饭吃了。” 说到继承这事,阿婆也有感慨:“我也不知道还能有几年奔头,这辈子倒是治了不少妇病,接生了无数孩子,无数方针,只可惜也没个身边人能传下去。” 这年头接生婆,归纳为叁姑六婆,名声拿不上台面,在巷子、村里还好,不似京城那般偏见,但依旧总会有几个人组一起唠闲话,总归在如今不体面。 阿春安慰阿婆:“找个人还不易,不好找外人,那就找孙媳妇传下去,再不成找重孙女学。策子也大了,今年有十六了吧。” 说到陈策,阿婆就笑了,“我可不敢指望他,只要他顺心,就算这辈子不成婚不生娃,我和他阿公也不会强迫他。还是等过两年真治不动了,找个乐意学医的好丫头,我把本领全教她便是。” “您倒是看得开。”阿春也笑,惊叹于阿婆的豁达。 阿秋在屋外听了半天,才进去放梨子。 “这哪来的梨,你姐夫买的?”阿春疑惑,这时节梨也不便宜。 “不是,呃...陈策买的。”阿秋卡壳在该怎么称呼陈策才好,他比她大,还帮家里那么多次,在长辈前直称名字显得好没教养,但让她叫哥之类的,她更会懊恼,根本开不了口啊! 生气了! 吃完饺子,送走陈策一家,也已至酉时,天摸咕咚的刮着冷风,空气中也尽是寒气,让人忍不住想早点钻被窝。 姐夫端来热水让阿春泡脚,热乎乎的水泡着,屋里也生着碳火,火星子燃着黑碳发散出轻轻的劈里啪啦声。 摇篮里的小麦子睡熟了,腆着红扑扑地脸流口水,姐夫坐在床边听着阿春说话。 一派温馨,屋里与外头天壤之别。 “陈阿公先前到底是个什么官,很大吗?”阿春不解,陈策一家都和县令府关系很近,尤其是陈阿公,听说连县衙都让陈阿公叁分。 姐夫在衙里上职知道些事情,但他嘴严实,衙里的事一般都不往外说,但见阿春一脸好奇,他说了个大概:“大大小小是个郎将侯卫,不过在京城任职的官再小,到了咱县城也是大官。 但我也是听他们传的,具体为什么辞官他们也讲不明白。” “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阿春不懂郎将侯卫是个多大官,对这些官职没概念,她有概念的是手下管多少人,见没见过皇帝,俸禄有多少,宅院有多大...... “我也就知道这些,不过你怎么突然好奇起这个?” 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阿春的眸子狡黠地闪着光,“我是想让策子和阿秋说说媒,不过看这样子我们家配不上。” 姐夫也笑了,他刮一下妻子的鼻子,调笑道:“你倒成媒人了,乱拉红线。” “不过咱巷子我看惦记策子的人家也不少,肯定不止我们在想拉红线。”阿春解释道。 “策子是能干,长得好,性子也好,身手在这世道也能护的住人。”姐夫也很喜欢陈策。 “是啊是啊,可惜。”阿春点头,重重叹口气。 “没啥可惜的,策子主见大,别人也奈何不了他的婚事。再说咱小妹又不差,多着好的人家呢,慢慢挑着吧,不着急嫁人。”他笑着宽慰着妻子。 不知道被谈论的阿秋连续打了叁个喷嚏,她擤擤鼻涕想着要明天煮些辣辣的姜汤来喝,得风寒就不好了。 又熬了几个寒风天,太阳终于露了露,风止住,天暖和不少,阿秋闲来无事领着大病初愈的小豆子出去晒太阳遛弯,顺便去竹姑家说说话。 没成想没成想,撞见陈策遛狗了。 那大黑狗在他带领下安顺不少,伸着舌头,乖乖的跟着主人一步一趋。 阿秋怕的僵在原地,小豆子这会儿见到陈策全然忘了怕狗这回事了,又蹦又跳的叫住陈策,甜甜地喊他叔叔。 陈策见到小豆子,自然也看见已经躲到叁尺外正张望敌情的阿秋,他忍俊不禁,好心情地去逗小豆子,蹲下来与她平视:“小豆子病好了吗,药喝完了吗?” “喝完啦!我病已经好了,小姨说这次多亏了叔叔带我看病,让我见到叔叔说谢谢。”小豆子传起话来小嘴叭叭的厉害。 “好了就行。”陈策捏她小肉脸,故意问道:“你小姨呢。” 小豆子奇怪,刚刚还在旁边呢,扭脸一看小姨已经离她好远了,也离竹姨姨家好远了,于是不知事的大喊:“小姨小姨,过来呀,不是去竹姨姨家吗?” 阿秋:“......” 她真的突然很讨厌陈策! 不情不愿的踱了过去,阿秋扯过小豆子,没看一眼陈策和他的狗,自顾自低头给小豆子说话:“好了,和你叔再见,我们去竹姨家里。” 陈策依旧是那副笑脸,询问道:“你生气了?” 阿秋抬眼反驳他:“才没。”你又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说这话心虚不?”陈策不知道她是因为前几天的“梨子事件”和“偷吃烫伤”生气,还是今天的事生气,反正她就是生气了,这点他可以确定。 于是笑吟吟地拽着狗绳,下令道:“泥鳅,坐下道歉。” 下秒就见本来还欲往前疯跑的大狗,立马乖顺的蹲坐下来,舔着舌头,笑眯了狗眼,双手作揖,一副讨好掐媚样。 阿秋第一次看见能听懂人话的狗,但还是被吓得后退几步。 “没事的,别怕,他不会乱咬人的。”陈策很满意泥鳅的反应,俯腰去摸泥鳅黑光亮的狗毛以表赞赏。 阿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理陈策,可就是不想理他,给他说话好像浑身不舒服,似真被狗咬了一般。于是依旧不理他,在他还在夸狗聪慧,沾沾自喜的时候,她径自牵着小豆子进竹姑家里头说话去了。 结果到了竹姑家还离不开陈策,竹姑家里也有黄澄澄的梨子,见她们来了拿出来削皮给小豆子和阿秋吃。 不用问就知道是陈策给的。 “陈策拿的吗?” 竹姑笑着切开,点头问:“也给你们家送了吗?他说买太多了,吃不完就朝门里门居的都送了些去。” 阿秋接过那半削过皮的白梨肉,狠狠咬了口,甜汁水在口中爆开,吐槽道:“他真是热心肠。” 竹姑很是赞同,“你要问巷子婶子们可真没人说他不好,估计个个都打算把闺女嫁给他。” “那...他有婚约吗?” “没吧。” “哦......” ———— 是的我又偷偷回来了,,,应该没啥事吧( 。? ??)? 满月酒 等到再一个暖阳天时,恰是小麦子的满月酒,一大早巷子里就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热热闹闹的。 姐夫买来好酒,杀鸡又宰鸭。街里嫂子也来帮忙烧锅做饭,巷子里几乎家家都送来贺礼和喜钱吃席,姐夫在衙门要好的同僚也纷纷来祝贺。 这样的热闹自然有陈策,他这回身后还跟着个李需。 阿秋正在巷子里看管一堆小姑娘玩闹,孩子大多都相熟,又都是女孩子聚在一起玩过家酒,吵着谁要当阿娘谁当娃娃,一会笑笑一会哭哭,吵闹的不行。 阿秋不管她们的官司,百聊无赖地蹲着拿树枝扣土,挖出的泥留着给她们一会捏团子用。 李需知晓阿秋与竹姑交好,见她在外便问:“竹姑来了吗?” 他是高高壮壮的身形,年纪和陈策是一样的,但却根本没有陈策那样好相处靠谱的少年气息,通身散发着一股狠戾,再加上是县太爷的儿子,还天天老爱缠着竹姑,这些让阿秋觉得忌讳,不得不防着他是另一个许契。 “不知道呢,我一直没去屋子里。” “那她一会儿来吗?” “不清楚。”阿秋说谎不看人,继续低头扣土坑。 “咋会不清楚,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李需不解的皱起眉头,猜想着难道这小丫头跟竹姑闹别扭了? 在阿秋看来他皱眉是发怒的意思,心里更不愿意理他了。 陈策在屋里放下礼品寒暄完,出来找李需就看到这幕,他已经把阿秋性子吃透了,一眼就看出来她心里面的憋屈不喜。 “策子,我去趟竹姑家看看,一会过来。”李需心里有些不妙的预感,全是有关竹姑的,她这么灵巧体面的一个人,按说没事的话会早早来帮忙的,可现在还没来... 无论是他猜想的哪种,都还是去她家看看安心。 阿秋自然也听到陈策来了,她这会心里面的别扭还没消除,看见他依旧羞赧。 陈策也顺势蹲下,歪头看她。他没怎么和同年龄的姑娘相处过,不太懂得女孩子的心思的弯弯绕绕。 “怎么了?你别看我。”阿秋被他看的有些毛,耳朵微微泛起红色,依旧低头挖土,没有抬头看他。 “你不生气了吧。”她低着头,陈策只可以看到她不平整的碎发翘在脑袋上,白皙的额头,长睫毛搭着在下方投出一片阴影。 “我说了我没...”她简直是脱口而出了。 “是,你没生气,是我疑心重。”陈策笑着出声打断,接着她的话说。 他真的是巧舌如簧!这意思内里不还是再说她气性小,但她说不过他,还躲不过吗。 阿秋拍拍手起身,给他安排活计,“你看着她们玩会,我去喊竹姑来。” “李需不是去了吗?” “我还想去看看。” 阿秋也觉得奇怪,明明昨天竹姑说要早些来,竹姑给小麦子绣了小衣服,只差收尾了,说要赶忙做了明天早早送来让小麦子穿着过满月。 可这席面都快开了,她都还没来。 做贼 竹姑家里乱作一团,大门紧紧锁住,内里的几间屋子却无一不敞开着门,竹姑的阿娘晕在堂屋前,额角淌着血,平时里用的拐杖竟甩到了院子内,棒身沾了灰尘和点点血迹。 李需见敲门不开,听无人回应,心里便暗叫不好,平日竹姑阿娘腿脚不便是不出门的,家里无人应的情况从来没有。 他慌忙翻墙就进来见这样的情景,竹姑阿娘已经昏了过去,他探气息尚在,扶去屋内床上,才松口气。 可竹姑呢。 竹姑这会被按在北屋无法动弹,双手双脚都被绳子绑起来,嘴里塞着团肚兜,衣裳被人拽扯松散,漏出大片白瘦肩膀,身上伏着她名义上的酒鬼爹。 李需看见了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手上的动作大于脑子,脑子还没转过来那个弯,出手便狠狠地朝那醉酒鬼脸上砸去数拳,赤手空拳,竟也硬生生砸掉了男人的好几颗牙齿。 常年喝酒的身板,哪敌得过身强力壮的李需,几下反抗也只不过是撼树蚍蜉,得到的是被重重地压在身下后,双手被折断到头顶去,发出吱呀的骨头错位声,身上痛极了却依旧怒骂道:“那丫头是早被你给睡了吧,也真是贱淫骨头,受了你的叁瓜俩枣就能卖身,竟比窑姐儿还不值钱,早知我就该在她来癸水那年就......” 李需听了更是打的狠了,他有力的大手直接握住身下男人因愤怒跳动变快的颈脖,抓握的力度逐渐变紧,看着男人的脸色由红变青又松手,嗤笑道:“男人活到你这份上实在窝囊,大半辈子只敢对女人下手,除去身下二两肉和满脑子肥油黄腔,便真没任何想头了。” 但若让他窒息而死也太便宜了,李需满脑子都是这句话,再而就是怎么死才最难受。 一旁床上的竹姑穿好衣裳,缩在床角,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就那样看着李需愣神好一会,下瞬也不知从哪来的劲,拔了头上戴着的素银簪子,用了浑身力气直直朝地上男人的额头刺去,顿时血肉炸开,尖锐的银簪破开血肉发出闷闷地声音。 血喷了竹姑一脸,掩盖了她哭过的面容。 男人似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一下,瞪圆了双目,朝上翻着恶狠狠地盯她看,眼神已然毫无生气,像是从无间地狱爬来的恶鬼,要拉人下地狱,但她竟不觉得可怖,只觉得痛苦和悲剧尽数在这刻终结了。 李需忙不迭拿衣袖朝竹姑脸上擦去,擦去了浓重血痕,又擦不净她滚如珠泪水。 “没事了,没事了。”他想抱她入怀,却又觉得轻浮,会折辱她,便使出这辈子积累过最好的话夸她道:“你好厉害,是我见过最最勇敢的女子。” 巷子里的阿秋和陈策错过了这场恶战,陈策提出要陪她一块去竹姑家看看,阿秋觉得他啰嗦。 “万一泥鳅又跑出来了怎么办?”陈策出言恐吓她。 “那行吧。”谁让他家与竹姑家那么近,确实有狗跑出来的风险。 到了竹姑家也遇见门不开的境况,阿秋着急,紧忙重重拍门,又大喊竹姑的名字。 “竹姑阿娘腿脚不便,一般都不出门的,这会是不是......”阿秋脑子止不住往坏处想。 陈策也喊,见里头依旧无人应,他也有些急,便从衣袋里掏出把小刀和细长铁棍,朝门梢捅弄。 阿秋无措的皱着眉头,忽略掉这像小偷的行径,看向陈策,“能弄开吗?” 半炷香的工夫,厚重的木门终于开了。 “死了?”陈策看着躺在地下的男人,上手探他的气息。 “嗯。”李需也皱起眉头,觉得他死的太轻易。 “死有余辜。”陈策道。 阿秋见竹姑瘫坐在地上满脸泪,她酒鬼爹额头还插着竹姑的银簪,便紧忙去扶她坐到床上,又帮她拉衣服,拿着帕子帮她擦泪,细声问道:“发生什么了?别哭呀。” 竹姑却对她强忍出笑,道:“我杀了他,没事了......” 陈策已经想到如何处置这具早该死的尸体,朝李需商量:“他死了倒好办,直接往粪坑一丢,说是喝醉摔死也无人究。只是竹姑大伯他们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估计要分房子银钱来吃绝户。” 李需哼一声,“怕什么,到时候直接闹到衙门打官司,看看钱到底是谁赚的,再不济大不了我给阿嫂做儿子......” 呦呦,看这决心要倒插门了,李伯听到了估计得气死。 陈策听了他的壮言壮语并没出声附和,给他细究起刚才为何不起身开门,害他做了回贼。 “我倒看你挺怡然自得,天天研究木匠说不定就是为了敲门锁。”李需回怼他,并不解释为何不开门。 牛肉面和葱油饼 最后席是吃不成了,陈策跟着李需善后,收拾犯罪现场。 阿秋和竹姑去堂屋里照顾婶子,二来也是躲着血腥画面。 好在婶子身上只有一点擦伤,并不严重。 阿秋脑子仍旧一团乱线,半是疑惑半是害怕,但看着竹姑的仍有泪痕的侧脸,询问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倒是竹姑先讲起话,声音轻轻地,像是说悄悄话:“城东那边的梅家绣坊招绣娘,我投了之前绣的花样子,人家瞧了肯用我,月钱有二两,就是得住在人家那里。”她原本还有些顾念阿娘,这会醉酒鬼死了倒正好。 阿秋为竹姑高兴,尤其是月例那么高,又宽她心:“那真好,你别担心家里,我会多去看看婶子的。” 竹姑拉着阿秋的手,面色看不出难过,但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我还想着让我姐跟姐夫住过来,一来我娘有人照看,二来我姐他们也能在城里做点小生意。” 论起婚嫁,名声总显得无比重要,竹姑阿姐在县城不好找清白人家,嫁去了县城下的村里,婆家人口繁多,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人多事也多。 但无论前事如何,未来日子总归是越想越有盼头的。 等全忙活完,晌午早就过去了,云层聚在一起,天空苍白白的一片,院里猛猛刮起东风,吹晃巷口耸立着的榆树。 李需伸个懒腰,提议说要去陈策家吃饭,他可早就饿了。 “你脸倒是厚。”再说经过刚才这一番,他竟然还能吃下饭?陈策真是惊讶于他的好胃口。 “肯定不止我一个人想去...”李需环视一圈,最后对着阿秋道:“秋丫头也想去。” 刚端着水从屋里走出来的阿秋:“......” “......昨夜我刚卤了牛肉,煮牛肉面吃不吃。”陈策道。 李需哪有不应的,立即笑道:“吃吃吃。” 除去阿春生产那日,阿秋着急请阿婆接生,进过陈策家里一回,其余全是在门口杵着,而那次太着忙也没心思打量他家院子如何。 这回仔细观看发现他家院子格局别致,分着前院后院,前院栽着颗石榴树,繁密的枝叶掉得光秃秃,但仍旧可以透过交横粗壮的枝树,想象出秋季时硕果累累的样子,而屋里的门窗个个刻着木雕花。 更别致的是阿公阿婆住着的后院,与前院隔着道月洞门,院内种满了花草和草药,多而不乱,很是整洁干净,无不一处显出主人很爱洁。 总归来说要是没有拴着条大狼狗,阿秋都觉得是世外桃源...... 她在这边忙着四处张望,厨房里陈策也正是忙,身旁碳炉子上煨煮着牛肉,咕嘟咕嘟着飘起白烟,肉香浓浓郁郁地朝外散去。 陈策劲大,揉面这事对他来说不费力气,轻易便能揉的很筋道,再适合擀面条不过。他切的面稍宽,吃起来更有嚼劲,配上牛肉卤更入味。 擀好面条,他直接扔下锅煮着,剩余些面团准备做成些葱油饼。 葱油饼做来也省劲,分成几团剂子,加猪油反复擀薄,最后撒上五香粉、盐和葱末即可。因而是死面不经发酵,会更加酥脆,烙好后两面金黄,外表一圈一圈的全是脆皮,内里又是松软的。 阿秋本还想说自己犯恶心不想吃。结果饭端上桌,立马把话咽下去了。 冬天天黑得快,席面也早早散了,巷子里的人家也都陆续回家,响起叁两热闹的谈话声。 阿秋听着心里面起了慌,再想要是大家知道竹姑爹死了,会如何反应,竹姑爹死的不明不白,县老爷会派人来纠察吗?而且整个巷子就他们四个没去吃席,会有人注意到吗...... 再又想到人鬼之道,她奶奶之前说横死的人魂魄一直会在原地封着,直到阳寿尽......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拍,阿秋吓得几乎要跳起来了,扭头结果看见陈策在笑。 “你干嘛?”阿秋没好气地说。 “等回去你就和阿嫂她们说见竹姑一直不来,你心里担心,便和我们去她家看,到她家看才知道她爹今早喝醉掉粪坑淹死了......”陈策和阿秋对口供。 阿秋心里面还是担心,皱起眉头,“可是......” 陈策不答她的可是,双手掰过她的肩头,边走边往外推着她,用着玩笑的语气道:“好了,送你回家。” “陈策!” “哎。” 送回家 po18bv.com 天已经半黑下来了,窄小的巷道只能看见一点天地,天上的月亮隔了层雾气,朦胧胧地不真切,高过墙头的树枝随风摇曳着,时不时落下点叶子。 其实从陈策家到阿秋家就那么一条道。可仍旧心惊胆战的,阿秋大刺刺地走在前头,陈策和她隔着半仗距离,一步一挪地慢慢跟着她。 照着月光,俩人的影子一起拉长被投在墙面上,他的长,她的略短,随着走动,两个影子相互交错,陈策觉得还蛮有意思,可阿秋却是一眼也不敢看,她自觉黑乎乎的影子跟鬼一样。 也不知道她心里头百转千回了多少次,走着走着突然停下,硬着头皮扭头喊他,大冷天额头竟沁出汗,“你去前面走。” “怎么了?”他疑惑,不动。 阿秋上手去扯他的衣袖,将他拽到自己前,但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仰着脖子嘴硬道:“我看不清路了。” 陈策又不傻,自然看出来了,他低低笑道:“你害怕?” “对。”她看着他的挺直的脊背,心也安定下来。 “哎,其实也算恶有恶报,小时候隔三差五就能听见他打骂竹姑和婶子的声音,有次那么粗的柴火棍子”陈策说到这顿了顿,怕吓到她,继而又道:“他死了,也算替天行道做好事,早点下地府说不准还能减轻点他的罪孽。”要看更多好书请到:p o1 8cb.co m “你闭嘴吧。”阿秋抬起胳膊擦汗。 他笑了声,又伸胳膊朝她举举,示意她可以揪住。 阿秋这会不矫情,识趣地死死一把薅住他的袖子,和他并排走着。 墙面上两人的影子也重迭起来。 等到了家,陈策并没走,跟着她一块进屋,又给阿春他们细细的讲了一番刚才编好的谎话。 阿春和姐夫听了先是唏嘘,又觉得这事对竹姑家也是解脱。 听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完谎话,阿秋偷偷去看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他恰好也往她那边看去,四目相对,陈策朝她快速地笑,转脸又装作深沉地样子和姐夫谈论。 阿秋看他这样,朝他翻白眼。 结果又被他捕捉到了,同样被他还了个白眼。 “” “策子你以后也少出门,今天在席面上我听县尉的口风是南方又要乱了,出了个什么梁天人,阵仗闹得很大”就怕波及到他们县来,姐夫说完心事重重。 陈策听了也皱起眉,没了刚才的好心情,“朝廷不管吗?” 姐夫问他,“县令公子有和你说什么吗?” “没,他知道的估计还没咱多。” 李需是一心想去当兵入伍的,只是他是独子,李县令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进军营。前些年大乱时,朝廷征兵那会他还小,有什么心思闹闹,李县令一压也只好作罢。 这回要是再有仗打,倒还真说不准,就李需那莽撞性子,他是敢一个人跑军队投营的,因此李县令也不敢给他说些政事上的东西。 只是逼他多读书,准备遇个时机给他买个小文官当当。 “若是家里没牵挂,拼命在战场搏一搏立个功,也未尝不是条道。”姐夫道。 陈策觉得姐夫说得对,但他又不赞同,他觉得刀剑不长眼,功成名就的枭雄太少,剩下来的普通人就算搏命立功,也很大可能没命享。 在这乱世能安稳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若是真到了那天,他一定要带着阿公阿婆找个好地先跑了。 心事 阿秋觉得这些事离她们很远,但听姐夫和陈策的谈论,又觉得很近,一下子心里就像被压上了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坠着。 她一害怕就像个小孩,在油灯下凑上姐姐的耳边,讨好似的露出两个笑涡,低声道:“姐,今晚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阿春知道她是被竹姑家的事情吓到了,那有不应,摸着她头发但又逗她,“那你别嫌小麦子晚上起夜吵。” “我不嫌,我给他换尿布。” 她这话一出,阿春捧她能干。 陈策闻声侧头去看她们那边,双目盯着阿秋的笑颜看,好似就长在她身上一样。 看着她孩子气的笑颜,方才的忧虑突然消散掉了,他的心情也被带着好起来。 只是他的观赏太过明显了,阿春抬头见了这模样,立即明白过来,脸上也浮起过来人的笑。 这下屋子里面就只有姐夫还沉浸在方才的凝重里。 睡前,阿秋抱着被子枕头去找姐姐,阿春正坐在床上凑着灯火缝补衣服。 小麦子刚吃了奶,很乖顺,躺在摇篮床上自个儿瞪着眼睛看屋顶,小嘴唔唔个不停。 阿秋手欠,凉手去摸他的肉脸,冰得小麦子叽里咕噜地伸出小肉拳头抗议。 “手凉来烤火,少招惹他。”阿春喊妹妹。 “来了来了。”火盆烧的正旺,散着热气往上飘,冻僵的手附在上头没一会就暖和起来了,阿秋一边哈气,一边搓手。 阿春拿着针缝来补去,心里琢磨着怎么开口合适,试探问:“你感觉策子人怎么样。” 阿秋觉得这语气分外耳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她娘在家也这样问过她,只不过不是问陈策,而是问她大牛人怎么样。 阿春针线都放下了,就等阿秋开口,半天不见她说话,有点急:“倒是说话呀。” 不知是炉子升起来的热气熏得,还是阿秋心里翻江倒海,她此刻脸红得像个柿子。 阿秋的嘴角先平下来,还带点稚嫩的脸,变得一本正经,像个大人模样:“姐,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娘在家说过我好多次了...可我真的真的不想嫁人,就算以后老了没小孩养老饿死冻死,我也不后悔。” 其实就连阿秋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为什么不要嫁人。嫁人生子好像是每个女人都要做的,嫁人后变成某某家的嫂子,做什么干什么要看夫家的脸色,生下小孩名字又变成某某孩子的娘,要操一辈子的心。 娘、嫂子、姐姐,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她身边最亲近的女人都是这样过日子的。 可阿秋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就算做阿秋不好,她还是想当阿秋。 之前她把这话一说,娘笑话她,拍她脑门道:“傻秋儿,等以后遇见个合心意的人,看你不求着嫁过去。” 陈策好像就是那个应该合心意的人,姐姐姐夫都夸他好,可她又说不准。他确实很可靠,无论什么事,他来了之后都不那么可怕,一切都能够被他解决。 但她又讨厌他,不想和他说话,不想见到他,依旧不想嫁人离开家。 可每到睡之前总会想起他的背影,还有他手背长着的那颗浅浅的痣。 那颗痣明明没什么,也许陈策自己也没注意到,但她就是记下来,忘不掉了。 阿春依旧把原因归结到妹妹年纪还小,没开情窍,并不把这话当真,捏阿秋脸道:“好了好了,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手上的针来回起落几下,又问阿秋:“马上就过年了,天寒地冻地来回太折腾,不如在这过完年,等初二那天我们一块回去?” 按习俗嫁出去的女儿大年初二都要回娘家。 “行。” 按习俗,横死之人要在三天内安葬,所幸天冷干燥没那么麻烦。 巷子里人情味重,各家都出人帮忙,竹姑的姐姐姐夫也赶了半天路,从乡里着急忙慌的回来。 姐姐葵姑对这个爹没什么感情,甚至麻木得流不出泪水,等见了拄着拐的娘,泪水才哗哗撒出来。 她男人是个精明的,骨碌着小眼睛望着不小的院子,把恨不得马上就入赘摆在脸上。 剪纸 阿秋随着竹姑一块洗碗,碗筷和桌凳都是借的邻家的,席面散了要还回去。 “你明日就走吗?也太赶了。”竹姑明日就要去梅家绣坊做工,阿秋还以为起码也得等过完年,这会儿离过年也就小半个月。 竹姑点头,表情依旧没什么起伏,“本来是不缺人手的,管家说我绣得好,破例让我进去,所以早点去也安心。” 灶间还滚着热水,升起的白烟正巧散在竹姑脸边,不说话时她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饱满的唇,不薄也不厚,鼻子高挺,细长的眼睛里总有着散不去的忧愁。 这时穿着素布孝服,头发也蓬乱着,照样说不出来的好看,像是一束开在夜间的百合。 阿秋忽然明白了为何李需喜欢缠着竹姑,她真的好漂亮,光是看着心情就好起来了。 所以因为这个他才喜欢竹姑,喜欢缠着她,想要娶她吗,阿秋还是不明白。 “竹姑,你想不想嫁人呢?” “干嘛突然问我这个。”竹姑只觉得有些突然,又怕是李需给阿秋说了什么。 “你回答我嘛,或者你有想嫁的人吗?” 竹姑摇头,在她心里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觉得自己赚钱给娘养老就很好了,眯眼看阿秋,反问道:“没有,你有喜欢的人啦?” “我才没有,只是我姐和我娘老想着把我嫁出去。”阿秋摇头摇得脑袋都快晃掉了。 竹姑看她这傻样子笑了,玩闹着朝她脸上抹了把皂角沫子。 阿秋脸上湿漉漉一大片,撇着嘴也不甘示弱的回敬到竹姑脸上。 俩人笑闹一阵,好像什么烦恼都不存在了。 玩闹过后,小屋内又归于安静,俩人又依依不舍起来。 竹姑问:“你又什么时候走?” “初二走。”虽说姐姐在县城里住,但阿秋来趟城里依旧不是易事,说不准这辈子也见不着竹姑了呢? 谈起离别总是伤感,俩人同时直直叹气。 “你可不要忘了我。”竹姑歪头碰碰阿秋的脑袋,提醒道。 阿秋笑露出一对梨涡,揽过竹姑的身子,栽到她肩上,“怎么会,在县里除了我姐,唯一好的人就是你了。” “最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日子流转得轻松,太阳和月亮日日不缺,相继更换,转眼便到了小年夜。 姐夫千叮咛万嘱咐过这段时日不要乱出门,越近年关越容易出事情,阿秋自然乖乖听话待在家里。 不过家里也是一堆事,阿春忙着备年货,再加上还有个奶娃娃不能离人。 阿秋教着小豆子剪窗花。小豆子捧着小脸凑在一边看着,阿秋手上巧得很,剪刀在她手中叁两下便能剪好一双活似的锦鲤,鱼儿齐齐弯起身子,圆润的脊背拱成祥云样。 剪的多,阿春便说要给邻里也送上几张,也是谢这一年照顾。 于是等到陈策从县衙回家时,堂屋的八仙桌上正摆着这对锦鲤送福。 “今年买的窗花倒比往年的都要精细。”陈策抚了抚上面的纹样,“改明我贴到米仓上。” “鱼粮满仓,这兆头不错。”阿婆说罢,又笑道:“这可不是买的,你猜猜谁送的?” 阿婆笑吟吟的看他,陈策心中有了猜想,也不自知的挂上了笑,“阿春嫂送来的?” “对,秋丫头剪的。” 陈策有些小心翼翼的拿起窗花,金箔似的夕阳透过镂空花纹洒到他手上,他笑赞道:“手确实巧。” 遇险 年叁十那天要守岁,噼里啪啦的鞭炮响了半夜,彻底断了阿秋想要偷寐的心。 小豆子倒是精神,红头绳扎着两个揪揪,穿着新衣裳,脚上蹬着新棉鞋在屋里走来走去。 “来吃饺子吧,”阿春端了两碗荠菜饺子进屋,“里头包了铜钱,看谁能吃到。” 元宝型的饺子,个个都白胖胖,皮薄透露出里面的绿生生的馅,吃起来一咬一口鲜嫩的荠菜,因挂念着铜钱,阿秋和小豆子都起劲吃着。 阿春看着一大一小埋头卖力吃的样子,忍俊不禁,顺着妹妹的头发,柔声道:“吃慢点,你姐夫给我商量说城里不太平,让我带着孩子们回村里住些时日。” “啊,那姐夫一个人在城里吗?”阿秋有点吃惊,城里已经乱成这样了吗。 “嗯嗯,衙门那边也走不开,县太爷说是已经向上头奏请开粮仓,要振粥安抚流民。” 但估计没那么容易,上头不作为,放纵流民和民匪也不是一时半会了。 阿秋听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低头继续吃着饺子,囫囵塞进嘴里,嚼两下觉得不对,缓缓从口中吐出来个铜钱,她恨不得站起来欢呼,笑道:“我吃到铜钱啦!” 见她还是小孩子心性,阿春笑赞道:“看来今年我们小秋儿要走好运了。” 初二一大早便要启程,姐夫约了同村的邻家一同回去,万一路上有个什么,还能互相照看。 临近晌午时仍带着些薄雾,阿秋靠在骡车一角有些昏昏欲睡,也不知行到哪处,姐夫突然停了车子。 阿春拍了拍妹妹,喊她:“快到了,吃些东西吧。” 小豆子闹着要小解,姐夫抱着她去了旁边草丛,也正好停下吃晌饭,顺带喂喂驴。 带了烙饼子,还有些腌萝卜,阿春用油纸包了让妹妹给同行的邻家分点,配着饼吃也算有滋味,她自己则抱着小麦子准备背过身子喂奶。 邻家孩子都大了,赶路没有那么多顾忌 在阿春她们家前面一些。 天不怎么好,到晌午都不见阳光,路两旁的树木早就凋谢了,枯枝败叶,更显得山路间更加阴沉。 “这腌菜看着就好吃。”带着蓝布头巾的邻家王婶子笑着接过,也分了些自家炸的菜丸子吃。 姐夫这边也陪小豆子解完手,从草丛里出来要给小豆子拿水囊洗手。 “豆子,来吃婶子炸的丸子。”阿秋扭头喊小豆子过来。 只是小豆子跑来的步子突然僵住了,一支带着羽毛的木箭直直钉在她腿前的半寸,陷进土里的箭杆高度竟到了她胸前。 “先进车!”姐夫喊阿秋,一把将吓坏的小豆子抱起,抄起赶车的鞭子横在身前。 六七个蓬头垢面的汉子从山坡后里钻出来,也不知道躲藏多久,领头的手里拿着柴刀,身形还粗壮些,后头跟着四五个稍显瘦弱的小弟,略微麻木的眼神一看就是饿急的人。 阿秋上了邻家的骡车,邻家大叔忙慌赶着车子向前驶去,骡车跑得虽然快,却架不住那几个汉子有箭弓,准头居然还不错,恰好射中了骡子的后臀。 骡子嘶吼着叫声,没了管制要往山林间跑去。姐夫心里懊悔极了,也是这一路平稳,他心存了侥幸,此下若没有孩子和阿春们要护着,他倒是可以赤手空拳拼一拼。 “放我们走,银钱和粮食都可以给你们。”姐夫大喊,骡车也确实放着一麻袋粗粮和半扇肉。 “驾——”少年清亮的声音在山林中响起,马蹄扬起灰尘,陈策单手控着缰绳,另只手甩出绳套勾住车辕,拽着惊惶的骡车调转方向。 骡子终于停了下来,邻家婶子的蓝头巾随着落定掉进土里,陈策也顺势将阿秋捞上马背。 他身上好像总散着一股药草的苦味,阿秋鼻尖嗅着他的味道,手上也攥紧了他的袖子,一如那晚夜里他送她回家。 那几个汉子没料准会突然出现个陈策,但也立即反应过来拿着柴刀要朝陈策砍。 他反应极快用脚去踢领头,那领头早已饿了许久根本不是陈策的对手,脱了力气顺势朝旁摔去。 那几个瘦猴似的小弟仍旧不服气,拿了箭要朝他们射去。 “吸气。”陈策压低声音在阿秋耳边说道。 他温热的气息擦过阿秋的耳廓,她听话的捂住口鼻,耳朵红得似滴血。 陈策扬手掷出叁枚竹筒,竹筒撞地爆开浓白烟雾,那几人猝不及防被淹了口鼻,迷了眼睛。 朋友 几个汉子被后赶来的李需和衙役带回衙门,姐夫也决定先原路返回。 陈策、李需和阿秋留下帮忙修整好邻家的骡车,弄完这一切陈策倒不着急走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遇见麻烦了?”阿秋也呆在原地缓了好大一会,才问出这个问题。 陈策似有意逗她,想让她轻松起来,他哎呀一声道:“这两天跟巷北刘瞎子学小六壬算的。” “切,你倒成神人了……”阿秋小声嘟囔,她傻了才信。 陈策低头看她,嗤笑一声,像是笑她别别扭扭的。他继续找着话聊,“那个窗花剪的不错,比卖的还要好。” “就是随便剪着玩的,在家里呆着太无聊了。”这是实话。 接着两个人相顾无言好久,冷风将枯树残留的枯叶打着圈吹落到地上。 最后还是陈策先开的口:“是躲着我不敢出门,所以太无聊了吗。” 他这话里带着故作轻松的自嘲,又充斥着委屈,显得阿秋比刚刚那几个劫持过路的汉子还有可恶。 “才不是。是姐夫说这段时日不太平,让我不要出门。”阿秋有些无奈。 “那你还说竹姑是你在县里唯一的朋友。” 阿秋皱起眉头,“你偷听我们说话!” “这可不算偷听。”陈策抱臂靠向一旁的树,他原本是端了碗想去帮忙,正大光明恰巧听到罢了。 想起那天谈论的话,阿秋不禁红了脸颊,她有些无措地低下头,却才发现他鸦青色的衣袖不知何时破开了,裸漏出结实的皮肤,伤口似是被刀划伤的,还在往外渗血。 “什么时候伤的,你都不知道疼吗?”她又皱起眉头,只不过这次变为了担忧。 陈策撇了一眼,伤口比他手指长些,深度和竹叶划的差不多,他不太在乎,“小伤,连疮药都用不上,回去抹点草木灰就好了。” “刚刚好像看见有侧柏叶。”阿秋不理他的草木灰法,想起侧柏叶能够止血,立即朝四周找去。 在寒冷下翠绿的侧柏叶变成了深绿色,阿秋捡着嫩些绿叶用石头捣烂,小心翼翼的敷在他小臂的伤口处,拿了干净帕子替他细细包扎好才放心。 “今天……还是要多谢你了。”阿秋看着他高挺的鼻梁道。俩人坐在山间的石头上,因为要包扎伤口,他们的身子凑得离得很近。 陈策就算坐着也比阿秋高一头,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发间,看着她随风飘起的发丝,无声笑笑:“我们是朋友,又是邻家,应该的。”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他移开目光,望向宽阔的山间路,申时的天色更加阴郁,白茫茫的一片。 陈策先站起来牵马,阿秋随即也站起来,风吹动脚下的落叶,也吹乱了她额前的头发,她突然喊住眼前的人:“陈策,你也是我在县里最好的朋友。” 陈策闻言及其低声的笑了,他回道:“知道了。” 以工代赈 “问出来了,是从南边跑出来的逃兵,一路靠着偷抢过来。”李需对着陈策叹气,想起州府对开粮仓这事带理不理的态度,他一顿怒骂,“狗太守,死皇帝。” 反观陈策只看着包扎好的伤口出神,耳朵似塞了棉花,一点没听进去。 “想啥呢。”李需伸手晃他眼睛,看见被仔细绑好的伤口,立刻了然于心,嗤笑道:“让你之前老笑话我跟条狗一样上赶着。” 陈策抬眼瞥他,骂道:“你很闲啊。” 李需较劲地瞪回去,笑骂他几句。 夜还很长,李需摆明不回县衙了,与阿公喝了酒便往陈策的床上一躺,两手一摊,双腿一摆,形成一个大字,陈策无可奈何,只得朝他身上丢了床重重的被子。 州府不凉不酸的态度,使开仓放粮这事搁置不下,看着日益增多的难民,接连不断的上报偷窃的流民。 李县令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以工代赈。 找些活让他们做着,这样既能安置这些人,朝廷又追究不下责任。 赈粥这天,阿秋得了姐姐姐夫的应允,也来帮忙,她会的不多,但煮粥盛粥还是可以做好的。 看久了形形色色的难民,她居然觉得这些百姓佝偻着身子捧着陶土碗的样子和黏在糖块上搬食的蚁群无二。 难民情况各异,有身体骨瘦如柴、肚子却涨得如怀胎五月的男人,也有全身浮肿的女人,嗷嗷待哺却失去双亲的孩子,只剩下一口气撑着的老人…… 双足溃烂,浑身冻疮,这些人人都有,竟成了最微不足道小病。 阿婆自是在这之中打转,忙得焦头烂额,阿秋施完粥,便会去城隍庙帮阿婆煮汤药或是上药包扎。 渐渐忙上几日,她得心应手,架势倒颇像个懂医理的大夫。 “这味药是退烧的。”这两日发热的颇多,阿秋嘴上喃喃着药方,手上也不落闲的拿蒲扇扇火。 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被人推开,是陈策扛了两袋粟米进来,行色匆匆。 “阿婆说西街棚子里又送来叁个发热的,”他凑到阿秋旁边,拿出来个护口巾让她戴上,棉布做工很是厚实,“千万小心些,不要染上了。” 他还是第一次语气那样严肃的说话,阿秋有些发愣,接过护口巾,她不自控问出:“你胳膊好些了吗,后面有没有上药?” 其实他刚才搬弄两大袋黍米的轻松样,傻子都能看出来他身强力壮…… 听到她关切的话语,陈策似吃了蜜糖,他轻笑:“还没好,要给我上药么。” 阿秋甚是无奈,喊来一个大些的女童帮忙看火,随后示意陈策进屋涂药。 看着他驾轻就熟地坐在床边褪下半边衣裳,露出结实的胳膊,阿秋没忍住低头轻笑,漏出唇边浅浅的梨涡。 找好了上药需要的东西,她凑近床边捉着他的手臂涂药。窗外正是好阳光,日光透过窗棂撒到床边挨着的两人身上,衬得阿秋垂下的目光柔和又浅淡。 陈策盯着她脸颊被日光照出的那圈小绒毛看,眼睫随着目光而扑动。阿秋抬眼便能看到他在看她,所以并不抬头,只一心帮他整理着已经结痂的伤痕。 “现在世道这样乱,为什么出来帮忙?”陈策忍不住发问。 阿秋是觉得在这乱世,说不准改明儿变成难民的就有可能是自己,所以能做一点,她就想做一点。 “你不是也在帮吗,我只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她坚定地回答,抬头与他对上目光。 甜米糕 po18ab.com 药杵与石臼相击的闷响不绝于耳,阿秋垂眼盯着石臼里的药草,逐渐麻木。 发热的人日益增多,隐隐有成疫病的势头,于是所有发热的人全安置在城隍庙里,不得进出。 阿婆与安济堂的老大夫合计,写了能预治发热的方子,制成药丸方便分发,不说效果如何,这制药的过程实在要人命。 先要仔细筛捡出好坏的药草,切片晒干,又要拿死重的石臼研磨成粉,这样还不够,之后又要过筛,过筛完又要上锅蒸,蒸完又要熬制,熬制之后又要搓丸…… 属实是很废光阴的一项事,阿秋这几日都只在城隍庙的后院里头磨药粉,晚上就直接在后院和阿婆睡一间屋子。 她放下药杵,甩了甩酸痛的手,闭着眼向后仰着脖子,再睁眼时却看见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面孔,陈策正在她身后,看她高仰着的头笑。 “你怎么来了?”他近日应该也很忙,听闻县令挨家挨户收集铁器要铸造兵器,又聚集城中青壮年练武,组织出一队民兵。 现下她在庙里不进不出,整日忙活,也不知道家里面怎么样,城中又是什么情景。 “我新制了药碾子,这个要省力些。”他拿着一个船儿似的石碾槽,配着加长的碾轮,比起寻常的药碾要大很多。陈策把药碾子放在地上,又搬来个凳子,教她道:“到时候你就坐在这,用脚蹬碾轮,要省劲多了。” 他还是那副笑脸,可是看上去却不如往前少年意气,身形也消瘦许多。 讲完怎么用,陈策看阿秋在发愣,伸手夺过她手里的药杵,赶她去灶房:“我带了春饼和鳜鱼汤,阿婆和李大夫在吃,你也快去。” 赶她走了之后,自己坐在她原本的位置上沉默地捣起新药,弯下的脊背像蓄势待发的弓。 阿秋没走,坐在矮阶上托着腮悄悄看陈策忙活的背影,他的背随着动作起起伏伏,他干得入迷,不知道身后有个人盯着他看。 竹匾架晒干的草药都被他磨成了细粉,陈策干完活才注意到托腮晒太阳的阿秋,他也起身走到石阶上坐下,和她一块晒太阳。 “不去吃饭么?”说完,他看了看她的脸,又极快的移开目光,喃喃道:“瘦了好多。” “你也是,这几日很累吗?”阿秋将栽在膝头的头微微偏向那面去瞧他的脸。看更多好书就到:xindongw en.c om 听到关切的话语,他似是有点不好意思,面上又是很欣喜:“还好,李叔让我教着一些半大小子打铁,都是些我擅长的,做起来身累心不累。” 李县令这样安排是为了给那些半大孩子一个铁饭碗,学会手艺在哪里也有饭吃。 “我也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心一点也不累。”阿秋也这样觉得,学会一门东西就可以凭自己本事吃饭,到哪里也不会挨饿了。 “你想要和阿婆学医?” 阿秋把身子直起来对他点头,笑露出那对梨涡。 陈策忍住要去戳那对梨涡的冲动,也跟着她笑,但还是提醒:“可学医不是易事,等回去和阿春嫂商量一番再决定吧。” 听过他的话,阿秋面上不见方才的喜悦,垂下眸子沉默地不吭气。 “怎么了?我不是那个意思……”陈策现在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也是,我连字都认不全,”她又屈起膝盖把下巴搁在上头,脚尖无意识地蹭着阶缝里冒出的草芽,心里沮丧起来,可又不想在他面前显露。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聪明,学什么我都觉得能成。只是觉得学医会很辛苦,我阿婆就是学医的,所以我知道有多不落好。”他解释着,见她不看他,又从阶上站起来蹲在她面前,面对着面,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诚恳,像条大狗一样。 那样子就差在她身上蹭了。 然后她又笑起来了。 见她笑了,陈策松了一口气,又径自起身找着什么,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但阿秋听见清脆的折枝声。 他捏着根粗树枝回来,又蹲在她面前把树枝递给她:“这样蘸水可以在地上写字,我教你。” 接着陈策有模有样的沾了水,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划出水痕,最后写出来一个“秋”字,又把树枝递给阿秋,示意她也写。 阿秋也学着他蹲下来,接过树枝时指尖碰到他手上的茧子,像被阳光晒暖的树皮,粗糙糙的,又很暖和。 俩人就那样你写一个,我学一个的,度过了一整个暖洋洋的初春下午。 陈策算是偷偷来的,不一会就要走了,阿秋见他要走,便急急忙忙的跑进屋里,拿出来一个小木盒子递给他。 “这是今日刚做好的药丸,阿婆和老大夫都说能防疫病,你要多吃几粒,回去勤洗手,多喝水,不要再乱出来……”她仔细的叮嘱着。 陈策也仔细听着,听她说完,也拿出来一个长红木盒子递给她:“我做的甜米糕,应该能放一些时日,但也别太久,你饿了就吃,不要整日忙起来连饭都不吃。” “嗯嗯。” “那我走了。” 随着陈策的离开,暮色也随之漫过墙头落在院子里,现在又剩阿秋一个人了。 糖烧饼 二月春风似剪刀,城隍庙旁的那颗老柳树抽了芽。过完惊蛰,城里也慢慢回归成原来喧闹的样子。 鱼肚白的晨间就传来货郎挨家挨户叫卖的声音:“买烧饼咧,羊肉烧饼,糖烧饼——” 阿秋最喜欢吃糖烧饼,这会再也没了胃口,躺在床上又忍不住咳了咳,她脸颊和身上都生了红疹子,看上去很可怜的样子。 疫病控制的极好,可依旧死去了一些人,尸身都得烧干净,阿秋看着难过,这些人都是她曾在城里见过的,活生生的人,这时却化成灰了。 她从头到尾都没任何不适,只是没成想到最后,大家都好得差不多了,她却染上了。 阿婆宽慰她:“这越往后染的人,症状会越轻,也不会特别受罪。” 对阿秋来说身体受罪不怕,最怕自己脸上留痘坑,一连几天镜子也不敢照。 “糖烧饼,咬一口流糖稀——”外头货郎的吆喝声近了,陈策在门口正巧碰见,便多买了几个羊肉的,又买了两个红糖的,分别用油纸包好,带进来给阿婆她们分吃。 阿婆老远就看见陈策的身影,惊讶道:“策子,你怎么来了。” “我听有人病了,来看看,”陈策戴着面巾,下半张脸被遮住了,只漏出来含着笑意的眼睛。 “那来了可要干活,”阿婆立马安排起他,让他去灶房煮药给阿秋喝。 陈策放下手里的烧饼和食盒,朝阿婆装乖作楫:“遵命。” 阿秋听见他进来的动静,就侧过身子用被子捂了装睡,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幅样子。 可偏偏前院来了人,喊阿婆过去看看,现在后院也只留下装睡的阿秋和陈策。 药吊子咕嘟咕嘟顶起盖子,陈策蹲在灶前看火,见苦汤药熬好,立马倒进碗里面送去,瓷碗烫得很,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他的嘶哈抽气声。 “可烫死我了。” 她下定心思装睡,这时也只是缩了缩身子,才不管他的喊叫。 但不知是碗磕在桌面上,还是怎么,瓷碗的啷当的碰撞声伴着陈策的痛呼传到她耳里。 “烫到手上了,哎呀,好疼。” 这时躲在被子里的阿秋猛地掀开条缝,她探出半张泛红的脸,正撞见陈策好端端地端着药碗冲她笑。 “你故意的!”阿秋慌忙要蒙头,被他隔着被子按住肩头。 他笑嘻嘻地道:“睡醒了?我带了蛋羹和烧饼,等吃过饭再喝药吧。” 倒是不像上次那样消沉了,就是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喜欢作弄人呢。阿秋缩在被窝,说出来的话显得瓮声瓮气:“我不饿……而且我现在不想见人。” 陈策心想躲什么呢,他现在见了她,竟然觉得脸上没疹子的人才是不好看的。 于是凑近床边,他刚才嫌闷,把面巾摘了,摸着自己的眉毛道:“我今儿打铁的时候火星子燎到眉毛上了,着急出门也没照镜子,你帮我看看丑不丑。” 燎到眉毛了?那就只剩半截眉毛,多滑稽,阿秋带着好奇心转过头去瞧他,只是这一转头差点鼻尖碰鼻尖。 他凑得极近,俩人都要挨一起了。 他的眉生得很好,不浓也不淡,阿秋伸出手指头顺着他的眉骨去摸,这会儿漂亮的眼睛乖顺地垂着,一副任给人摸的样子。 他的眼睛是类似凤眼的样子,阿秋觉得这样的眸子最是好看,男子若是长成她这样的大眼睛,显得就有些蠢了,就比如她二哥。 再往下看,鼻子挺直,人中沟恰到好处地陷出个窝,显得嘴巴有点翘,而且阿秋又发现他的脸颊旁,近发鬓处有一颗小痣,不近看看不出来。 总而言之,是一张秀气又不失男子气概的脸,很好看。 可是修长的眉,没有一处残缺啊。 “陈策,你又骗我。” 他闻言睁开眼睛看她,脸蛋确实红扑扑的,配上大眼睛像个泥人娃娃般可爱,他挑起眉毛笑道:“噢,那可能是运气好没燎到吧。” 好贱哦。 阿秋一点想笑的心情也没有,隔空摸了摸脸,拉着嘴角道:“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啊。” “不啊,很可爱。”他笑的凤眼斜飞,“像小豆子拿着玩的那个泥娃娃。” 这算是好话吗?算了,还是吃饭喝药吧。 “我想吃饭了。” 陈策去给她端蛋羹来,黄澄澄的一碗,还在颤颤巍巍的晃动,上面撒着葱花,浇着芝麻香油,离老远就能闻见香味。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得,平日阿秋自己做的可没那么完整,老会起蜂窝眼。 “快吃吧,别凉了。”陈策舀起一勺吹了又吹。 阿秋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入嘴口感嫩得像豆花,咸淡正好,充斥着蛋香和香油的味道,很好吃。 陈策睁着那对眼睛,认真地看着她吃,未出声,阿秋却好像听见了他一直在问“好不好吃。” 她莫名感到了点尴尬,从他手里接过勺子和碗,讪讪道:“我自己来。” 屋外的晨光依旧亮,太阳也升起来了,扑棱棱飞下几只雀儿寻食,和屋里的阿秋一样,吃食时脑袋一点一点,憨态可掬。 豆沙包 从那天之后,陈策像是没有自己事一般,每天都要带上自己做的饭来城隍庙晃荡,一天三顿顿顿不落。 让他别来了,他只会说是受阿春嫂所托,又或者是要给阿婆送饭,只是顺带的。 日头爬到柳梢头时,他又来了,这已经是今日的第二次。 “你又不戴口巾!”阿秋骂陈策,难道他都不怕染上疫病吗。 他似是没懂阿秋的怒气,仍旧笑嘻嘻地向她献上早饭:“戴口巾太闷了,而且我身体好着呢。” “喏,我今天蒸了包子,还有大麦粥。” 盘子上堆放着的包子,白滚滚地散着热气,看着就松软好吃。 真是不嫌麻烦,也不知道几时就起来包的,阿秋用筷子夹起一个,问他:“这是什么馅的?” “有梅干菜肉的,还包了几个红豆馅,吃到什么得看运气喽。” 阿秋喜欢吃甜的,但阿婆说这段时日要少吃甜,病着吃甜会生痰热。于是陈策就不给她吃甜的,上次红糖烧饼就是,一个也不给她吃。 只有喝苦药的时候,他才会给一小小小块饴糖甜甜嘴。 靠运气吗?她可来了兴趣,立即低头咬了一口,甜滋滋的,馅料很足,豆子蒸得细腻又绵软,带着些许颗粒感。 吃起来细细沙沙的,外面的包子皮又软又弹,配着吃一点也不腻人。 她吃得开怀,陈策看着她吃饭亦是。 他的心,好似跟着红豆被捣的绵软软了。 吃到好吃的阿秋就吃得很快,一个包子消灭掉后,她不满足地舔舔唇,好像还残留着那点甜味。 可是下一个就不知道会不会那么好运,看盘子里包子外表都是一样的,外皮松软软的,包得严严实实,看不见里面。 陈策见她吃完,忙舀粥,怕吃太快噎到她。 见她一直在犹豫着不下筷子,举着筷子就那样悬在半空,他嗤笑:“夹呀,这样我还以为筷子会飞。” 听他的催促,阿秋眯了眯圆眼,下定决心随意夹了一个上来。 算了,吃梅干菜肉的也很好,反正都是她爱吃的。 本来以为吃不到了,结果一入口还是甜滋滋的红豆馅,阿秋瞪圆了大眼,随即笑的眉眼弯弯,梨涡又笑露出来。 她脸颊上的疹子褪得差不多了,只残留了一点红,显得面孔愈发白皙,看着可爱极了。 弄得他的眉梢唇角都扬起来了。 可是面上越开怀,陈策心底又会有那么一丝惆怅,因为他越愈发能感觉到对阿秋和旁人的不一样。 他爱义气,对所有朋友都是开诚相见,倾尽所有。 可是时时想见,时时惦念。 这样的感情,总不是朋友之间会有的吧。 画两张~ 本来昨天水课想写文的啊啊啊啊啊,结果画了两节课的cc和阿秋,这种霓虹小人模版对不会画画的人也太友好了,而且好萌(=^▽^=)喜欢死了!) 海棠花 叁月中的天气,温度宜人,临近城郊的地方开满了海棠花,香气四溢,春风一吹芬芳馥郁。 城隍庙就建在郊外,进城里需两刻钟的脚程,陈策每日来回都是骑马,每每路过那片垂丝海棠的路时都染了一身的香气。 阿秋已经完全好了,脸上非但没留印子,还经过这一个月的修养和在屋里闷着,皮肤被捂得白皙,脸颊丰盈几分,泛着淡粉的颜色,是少女才独有的俏。 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 陈策带着她回城,午后的天又吹起春风,花枝摇颤,簌簌掉落下许多花瓣,似是下了一场香雪。 她不禁伸手去接,海棠花瓣落在她掌心、又落在她发间、衣裳里。阿秋摇头想要抖掉,却又落在自己衣服上,怎么也甩不掉了。 陈策停了马,仰头去看海棠花树与蓝天交织的缝隙,问她:“要不要下去看看?” 阿秋欣然答应,忙不迭下马,跑向花林间。 她先抬脚折了枝花,插放在自己的耳畔,笑眯着杏眼扭过头,让他看。 四目相对,眉眼弯弯。 春天真是最好的季节,让人都雀跃了起来。 陈策来不及感叹,只见阿秋张着双臂又笑着朝花林里跑去了,她雀跃地转着圈,像只小鸟儿,白粉的花瓣落了满身。 “等等我。”他追着她跑去,花雪也落了他满身。 阿秋不知道又从哪里折了一枝开着正盛的花,嬉闹着要给也他戴上。 他不愿,觉得戴花有些女孩气,却仍旧乖乖弯了身子,任由她去别在发间。 最后俩人都落了满头粉白,却仍旧笑闹不知,这就是最好的时光了。 到巷子后,家里的阿春早就等着了。 “可是回来了。”她拎着阿秋的手,让她转一圈给自己看。 嗯!没瘦,还胖了一点。 阿秋有很久没见姐姐了,早就想的不行,立马抱着黏了上去。 小豆子也是想小姨了,学着阿秋抱阿春的样子,只是身子够不到,只能团住小姨的腿。 “豆子,我可想你了。”阿秋一把将小丫头抱起来,去揉她的小脸,又去亲。 亲完这个,又进屋去看小麦子,小孩真的一天一个样子,阿秋已经认不出来了。变得胖乎乎,张着嘴巴对阿秋笑,牙龈露了小米牙。 临行吃饺子,归家要吃面。 姐夫朝衙门告了半天假,面和卤子早就备好了,只等下锅煮。 家里还杀了只母鸡,整只下锅煮了煲汤,只加了香菇和盐小火煨着,肉烂却不柴,汤里飘着层油花,喝着不腻,只有香菇掺杂着肉本身的香味。 阿春挑出鸡腿给阿秋和小豆子吃,关切地问:“在庙里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在那里都干什么?每日吃什么?饿到没?” 姐夫失笑摇头,夹给阿春两个鸡翅:“倒是一件一件问。” 阿春睨他一眼,随即又看着阿秋吃饭。 阿秋将肉吞下了,才细细回答着:“没有,我没怎么往前头去,都是在后院帮着阿婆煮药,磨药粉。” “开始有做饭的人,都是粥和糙饼子。后来疫病轻了,陈策每日都会给阿婆送饭,顺带我也会吃。” “每日都去?城里离城隍庙里可不近。”姐夫问。 阿春也有些惊讶,她是让陈策顺带带过几次东西给妹妹,但是不知道他是每日都去。 迟钝的阿秋也反应过来,是哦,城里离庙那么远,他每日叁趟是怎么赶过来的。 而且回回饭还都是热的。